再见到梁雨生就是真相揭晓日,他穿着一件土黄色不合时宜又老气的T恤,背了个脏兮兮的帆布包,一双黑色的板鞋也是脏兮兮的。
还是在那家鱼火锅,他拿出了一堆照片和文件。
“连名字都是假的。你这朋友傻的可以。所有的身份都是假的。真相是,这是个有妇之夫,到处猎艳玩,孩子老婆在国外,他那阵不过是短暂回国而已。回了两个多月就走了,所谓的微信号早就不用了。不过好消息是他身体还是健康的,没有性病和艾滋。”他双手托腮故作深沉的说。“你们女人还真是傻,什么都不知道就付出真心,名字都搞不清楚就迷糊的跟人好了。然后再被甩,哭哭啼啼的还要去找对方,你们的智商是都用在口红上了吗。”
“口红?你怎么知道白霜喜欢口红?”
“我说了这么多,你的注意力就在口红上吗?女人啊。”说着他露出了意味深长又充满嘲讽的微笑,真的想一锅倒他脑袋上。“他追你朋友的时候不是送了一盒全套的纪梵希口红吗?记录上都有。我的劳动成果你怎么就不知道看下呢?说了那么多怎么就知道口红呢?不过看你不修边幅应该也不在乎这些。哦,不,倒不如说对于我,你不在乎这些。”
“是所有侦探都这么多废话吗?”我瞪了他眼,“鱼好了。”
话音刚落,他的筷子就戳进乳白色的浓汤中,加起一大块鲜香的鱼肉,在小蝶中蘸上海鲜料。那故意装作正经但实际上很欠的表情也立刻变成了饭桶形态,沉默的吃着。
“你们女人的注意力总是很奇怪,我说了这么多,你居然想的是鱼好没好,也不问我是怎么查的。”吃饱后的梁雨生依旧不甘心的捞着锅里剩余的碎鱼。
“你是侦探,你的办法我不感兴趣,知道真相就行了,虽然一点都不意外。那么钱给你。”
他抬起头,鄙夷的看着我,迅速拿走钱说:“你真觉得我在乎这点钱吗?无知。下面和我说说你的故事吧,我好可以写下来,毕竟我是个作家,我最需要的是素材。”
“没什么好说的。你可以把这件事写下来。”
“你的眼光在往左闪躲,其实你有故事但不愿意告诉我。一定是你刚刚结束的那段感情吧,提起来会伤心,但是控制不住不想。是不是?我要为客户保密,案件我是不会写的,我只写别人告诉我的故事。”他那敏锐的观察力和他本人一样招人讨厌。
我实在不想理他,拿起菜单问:“你还吃点什么吗?”
梁雨生按下菜单,继续交叉双手叠在下巴下面,似笑非笑道:“你在逃避。那段往事和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即使现在也是。这是个好故事啊,快说说吧,有些事情你以为埋在心里会忘记,但实际上只会越记越清楚。有时候告诉别人是个好办法,说出来后可能连你自己都觉得并不重要了。”
“你们侦探都这么烦人吗?”我没好气地说。
他摆了摆手指说:“是作家。”
“我也写东西,可我不会这么烦别人!没什么可说的,就是我喜欢一个人,然后不合适分了。够了吧,很没意思吧。”
“不愿意说也没关系,但忘掉一件事和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写下来,尤其你也写东西的话。很多人觉得那样子加深记忆,其实不然,在你写的时候会理性思考,会想很多之前没有想过的问题,在这之后,你会发现事情正永远的过去。不断的写作,是要不断的忘记和放下。这是身为作家的我可以给你的建议。”他说着拿过了菜单,指了下鱼说:“还有一个建议,我们可以再来一份鱼。”
“你吃,我吃不下了。”说着我叫来服务员又要了份鱼,灵光一现。“你要故事也可以,毕竟我也写东西,我可以给你编个故事。你可以把我写成个作家,写同性恋小说的作家什么的。”
“哦?”他提起了兴趣,开始听我脑洞大开的胡说八道。
我一向很擅长编故事,因此很喜欢写作。只是写了这么多也没有一点用,依旧守着一成不变枯燥无味挣钱少的工作,依旧一事无成,依旧是个废柴。大多爱写东西的人也都是想为自己在现实的失落寻找一个出口。我也是如此。
梁雨生认真的听着,他有一层不成功的伪装,在这伪装下则是一颗伤痕累累又寂寞的灵魂。因此才格外的爱唠叨,找准一切机会唠叨。
“呦,这侦探不合格啊。”
梁雨生无奈的笑了下说:“我一直都是个作家,侦探不过是寻找写作素材的身份。而且......”他顿了下,眼神苍凉的望着走过的那条街。
灼热的夜幕下,男男女女穿梭而行,留下脂我开始同情起眼前这个大口专心吃鱼的人,他看起来是那么的格格不入,与时代不入,与人群不入。他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敏感的观察着周围的事物,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好像在找寻着什么。他的身影是那么的孤独,那么的寂寞。
“不要试图揣摩我是什么人,你不会想知道的。因为我什么都不是。”梁雨生发现了我的想法。
“哦,没什么,这个故事你还满意吗。”我连忙岔开话题。
“老实说我觉得还不错,那我就这么写了。可以把这个地方写成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吗?时间是秋天。”他终于吃光了所有的鱼,看表情是吃饱了。
“没问题。”
他点点头说:“那么我写完后会给你看的,你要是再想调查什么可以继续来找我。不过我希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不是这幅要死的样子。记住我的建议,如果那件事情让你那么难忘,放不下,那就写出来。等写出来后你就会发现其实也没有什么。人多数时候认为很重要的事情只是自己认为,事情本身并不重要,或者说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多的意义。”
真是受够了这个自以为是的鸡汤情感专家,吃饱了就开始唠叨的没完。但我还是接受了这个建议,既然自己无所适从,那么何不随便找个办法就去试试呢?或许可以有所改变。
吃过饭后,他背起那个难看的包,整理了下衣服,送我去地铁站。
“你来北京是做什么?不会是遍地捡手机找活儿吧。”我问。
他以看智障的眼神看了我眼,“我来找个东西。”
“找到了吗?”
“不小心又弄丢了。”
热闹的三里屯,四季的夜晚没有变化,永远都是那些绚烂的霓虹五颜六色的迷乱着视线,拥堵的车辆用闪亮的鲜红尾灯排成一条长龙。店家的音乐声相互交织,让这里变得更加喧闹,将宁静的夜撕成碎片。
而这喧闹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它只是喧闹。每个来这里的人都希望可以融于这片喧闹中,成为这里的一部分,成为这座千疮百孔的城市的一部分。但是一个支离破碎的事物又怎能接纳一个个寻求安慰的心呢?这里的灵魂依旧寂寞。
“再会,谢谢鱼。”
在走到地铁站的时候他笑着对我说,这次不带有一丝嘲讽。随后转身没入喧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