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快回来,院子里雪下的急了,当心冻着!”丫鬟佩儿手里拿着披风,向院子里一路小跑。
“佩儿,父亲说宇文将军喜爱梅花,你看,院子里这束开的正适,一会儿送给他,怎么样?”风雪中的裴家小姐额头稍蹙,细俏的鼻子如初红的樱桃。
“小姐,老爷和宇文将军在商讨大事,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丫鬟嗔怨道。
小姐望着那束梅,呆呆地立在雪中,莞尔一笑,好美。
“宇文将军,风雪相邀,本相有不周之处,还望海涵。”绒席之上,裴家的主人年逾五旬,正襟危坐。
“相爷言重,宇文雍常驻北境,如此风雪,无妨。”宇文将军跪坐在刚旺起的炭炉旁,眉目如锋。
“好,那我们言归正传,内廷奏上来的折子,胡人纠集兵马二十万,五日之内,便可兵临蓟州城下,以目前蓟州城的安防,老夫料定,撑不过十日。”言语之间,便将书案上的来信递给了宇文雍。
宇文雍看罢,额眉紧蹙,思虑良久,默不作言。
“依将军之见,胡人此举,意欲何为?”
宇文雍缓缓起身,踱步于窗前。此刻,屋外的雪,喷薄而泻,给这久负盛名的神都增添了别样的景致。
“不瞒相爷,西北边陲,唯有蓟州,可抵羌蛮。不过那也是开国之时,由于地势和气候的原因,如今西北各镇,军无可驻之城,民无可耕之田,长此以往,百年之久,积重难返啊。胡人意欲从西北打开通向中原的缺口,一旦蓟州城失,则洛阳危矣,中原危矣。”宇文雍拱手作揖,缓缓而言。
“江南近日连降暴雨,军队所需辎重恐怕无法按时补给前线,粮草不济,此战恐有失啊!”裴相面露难色,连声叹气。
“无妨,先行兵马,粮草陆续补给,倒也可解燃眉之急。”
“将军如此说来,也让老夫能稍稍宽心,可此去必然凶险。”
“行军打仗,从来都是凶险莫测,相爷不必担心。”
“哦,还有一事,不知将军可否答应。”
“相爷请讲。”
“裴家小女,年方十九,听闻将军尚未婚配,不知……”
“这……”宇文雍面露难色。
“怎么,将军不愿意?”
“相爷美意,宇文雍岂敢怠慢,只是如今,家国战事未息,末将身为士卒,怕有朝一日,血戮沙场。”宇文雍再拜裴相。
“我知将军忧国忧民顾不得儿女情长,如若此战凯旋,我必恳请皇上赐婚,如何?”
“多谢相爷。”
此刻,门外雪变得稍缓,宇文雍和裴相走出书房,准备告辞。
“素闻宇文将军爱梅,今日见这束梅长的正适,故赠与宇文将军。”裴家小姐手中托着梅花,玉指纤细,宛若二月春雨般丝滑。
宇文雍不禁一颤,眼前这位姑娘就是裴家小女无疑。从她的双眸中,宇文雍在这冰天雪地里看到了一汪春水、和风丽日,但她不属于春天,她好似这时的雪,隔绝了世间的尘埃,又渲染了天地。
“多谢小姐,宇文雍感激不尽。”宇文雍竟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女子敢问将军,百花皆有其品格,为何对梅花情有独钟呢?”
“君儿,不得无礼。”裴相娇宠般的呵斥着。
“相爷言重。不瞒小姐,宇文雍立足于行伍,常年驻守北境。北境多风雪,万物凋灭,唯有梅花能在寒冬霜雪中吐露丝丝生机,怎让人不怜惜呢?梅花独自绽放于世,傲立天地之间,风雪愈大而不折,寒意虽盛而不屈,不正象征着我大汉世世代代边境将士的心志吗?几世更替,一代风骨,风骨长存。”宇文雍言辞恳切,不由得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他接过裴君儿手中的那束梅花,轻轻地吹落花瓣上的雪,怜惜般地凝视着。
“小女子受教,闻将军所言,让人敬畏。”
“相爷,小姐,宇文雍告辞。”他轻轻抚拭着梅花,小心翼翼的放进怀里,起身出门。
裴君儿和父亲送宇文雍出门,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她内心暗忖:大丈夫当如此。
神都繁华,佳节处,灯火万般人家。元宵佳节,万巷通明,热闹非凡。裴君儿也来到热闹的大街之上,感受着万物将要复苏的气息。她舞动着轻灵的眼眸,任凭自己淹没在人山人海之中。
片刻,她听到阵阵马嘶,转眼望去,人已经来到他身前。
“好巧,君儿姑娘。”
“将军好巧,将军这是……”
“皇上召见,我刚从宫里出来,碰巧看见姑娘,”
“皇宫的方向不是在东边吗,可将军为什么从西……”
“呃~我听丫鬟佩儿说,小姐精好音律,我在去年北境之时,偶得一把古琴,和一曲古谱《梅花落》,本想亲自送到府上,以谢当日小姐雪中赠梅,只是走得匆忙,忘记了。”宇文雍一时尴尬,额头冒出丝丝细汗。
“佩儿多嘴,有劳将军挂念。小女子感激不尽。”
“将军新换的马鞍,莫不是又要出征了?”
“不错,明日便走。”
“明日?”裴君儿内心忽感低落,“将军此次出征,几日可归?”
宇文雍见她心神起伏,缓缓地说道:“只是整理些军务,一月便可。”
看着 裴君儿有些劳累,宇文雍便提出送她回府。两人漫步在洛阳的大街上,在一轮昏月的映衬下,两人的背影渐渐模糊,但看的出,两人的步伐,出奇的相似。
翌日,洛阳城外,愁云惨淡,寒意逼人,一片萧索。宇文雍率领三军将士严阵以待。皇上要与文武百官亲自为宇文将军送行。洛阳城池,高墙深沟,残壁犹存,一显洛阳千百年兴废。
“宇文将军,今次之战,关乎我中原安危,朕希望将军率我大汉儿郎得胜凯旋,保我大汉盛世,请受朕一拜。”
宇文雍忙下跪,“末将惶恐,此战,微臣定不负皇恩。”
“宇文将军,切莫负了老夫。”裴相一脸关爱。
恍惚间,宇文雍看到裴君儿走来,风吹乱她的发丝,在空中摇曳。
“将军,昔人送别多以折柳相赠,如今时节,柳枝显得没有生气,君儿便不赠与将军。”说着,缓缓撑开手掌,几朵梅花在风拂之下,轻轻飞舞。
“将军说过,一月便归,你要记得哦!”裴君儿眼眶觉得干涩,泪珠打着旋。
“一定。”宇文雍注视着她,接过梅花,声音沙哑。
说罢,宇文雍转身上马,号令三军,在所有朝臣和这座古老的城池的目送之中,马蹄向西,缓缓而行。他,再也没有敢回头。
“来人,为何如此多的百姓都流离失所,弃家而去。”
片刻,士卒来报,“将军,蓟州城已被包围,成了一座孤城,胡人所到之处,烧杀抢掠,百姓已无家可归。”
宇文雍望着荒芜的村落,食不果腹的百姓,悲痛涌上眉头。
“传我军令,凡路遇逃荒百姓者,均给军粮。令三军加快速度,火速赶往蓟州。”
“将军,这……领命!”
蓟州城外,黑云压城,胡笳阵阵悲鸣,肃杀萧瑟的气息和着血腥的味道引来声声哀嚎。蓟州城上,宇文雍望着退却的蛮人,不时觉得伤口隐隐作痛。
“将军,探子来报,胡人又发动了一次进攻。”偏将李斯时也站在了城上。
“斯时,援军还有多久才到?”宇文雍面不改色。
“最快也需要三天。”
“好,就三天。李斯时听令。”
“末将在!”
“本帅命你前去与援军回合,以解蓟州之危。”
“将军,你知道的,我不会离开的!”偏将声音嘶哑,眼泪夺眶而出。
“斯时,生与死之间的距离,不正是为了完成更有意义的事吗?你才十七,智勇多谋,有朝一日,我希望你能带领大汉儿郎,重铸西北防线,怯胡人于千里之外,安大汉百代盛世。”
“将军,可……我……”
“动身吧!”
目送着偏将离去,宇文雍眼神迷离,思绪飘回了洛阳,他想知道,君儿是否收到了他的信,她会原谅自己吗?她会的!
此时,洛阳裴相府中,裴家小姐的闺房中传来阵阵琴声,琴声凄凉婉转,悲怆断肠。恍惚间,君儿姑娘好似听见从西北归来急迫的马蹄声。屋内烛案上,落着宇文将军送给君儿的信,几片梅花,信笺上的泪痕,在微弱的灯光下,清晰可见。
寒风拂面,一阵寒意陡然而起。宇文雍收回思绪,他望着满目疮痍的城楼,七歪八倒的士兵早已没了力气。转过身,他亲自擂起战鼓,声音低沉豪迈。见状,将士鼓起号角,抖擞起了精神。
“各位,今有强虏犯我中原,宇文雍今日要与城池共存亡,虽死,吾往矣!我大汉儿郎,虽死,犹存!”宇文雍竭力的怒吼,振聋发聩。双目布满血丝,视死如归。
“虽死,犹存!虽死,犹存……”
一抹夕阳映射在蓟州城,风动着城上的‘汉’字大旗,杀喊声也已渐渐褪去,城的西北角,偶尔吹着狼烟,却仍能看清鲜红的血迹。黄沙漫漫,卷着还未来得及融化的雪,飘呀,飘着!城下裸露的黄土上,一束梅花,开的正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