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倾城而入,却又蹑手蹑脚地,闹醒了满城的住民。
小城西,陈大爷撂下挑子,拿出了自己的家伙事儿放在一旁,摆上小马扎,围上皮围裙,自在地坐上,抽出腰间的烟袋锅子,塞上烟丝,让卖包子的刘叔用煤串子起个火,深嘬一口,吭着曲儿,看着过往的自行车。小城热闹了起来,炊烟冒了起来,叫卖声躁了起来,夹杂着几声狗吠。
“邮齐儿,昨儿有啥新鲜事儿,跟咱闹腾两句儿。”路上的摊贩们笑问着。宋齐骑着邮局单位的大横梁车子,穿梭在人群中,头也没回的喊到:“您要是订份儿报纸呐,我就给您讲讲嘞。”摊贩们笑的更开了,心想着咱要是认字儿还能来弄这家伙事儿。
宋齐是给小城里送信送报的邮差,每天要从小城最繁华的西口穿过,大家熟悉了,都叫他邮齐儿,至于为什么这么叫,一帮文盲装知识分子,邮差这叫法总是比送报的叫着雅,再说他那一身绿衣再加那绿车,活像浸了油漆儿。宋齐本就是这小城人所以和大家闹得熟,也就听着图个乐!
不知不觉太阳爬得老高了,邮齐儿这背上透着那浅绿出了一层光莹莹的油珠子。挨家挨户他都是撂下车,有那小绿箱的往里一塞,要是没呢就别在门把手上,临了跨上车喊句“报嘞,您呐。”可是,送到这赵太太家就不一样了,因为这家的赵先生是城里出了名的医生,医德好,赵太太也是人品极佳。所以每次邮齐儿都是下了车敲敲门儿把报纸或是信件送到人手里,邮齐儿是图个对人家的尊敬,这赵太太也是看邮齐儿实诚有辛苦,所以每次都给邮齐儿两毛钱赏钱,颇显得有点小资生活的味道。邮齐儿最乐意给人家送报了,赵太太长得美,嘿,养眼不说还有钱拿,心里琢磨着这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哈。
当然也有邮齐儿不乐意送的主儿,这家有人没人他到底是不知道的,乍一看门栏像是个大户人家,可从来没见过这家人,不过,每次都是在家门侧墙的绿盒子上放个两毛的冰棍儿,旁边墙上用粉笔写着着几个字,“邮齐儿,骑到这儿,累了吧,唆个冰棍比拿俩钱儿强吧。”邮齐儿叫过几次门,那门从来就没开过,不过他想那应该是个老奶奶,要不怎么能整的这贴心呢?难不成看上我,想让我做干孙子是咋,你看咱这老实厚道人就是受欢迎呐!
而翟梦是这小城里卖烟的,天天侩着个大匣子,从那城西头最繁华的地界儿,男人们吃路边摊扎堆的地儿晃悠到城中间儿,再晃悠回去。这是个娇羞的姑娘,人也长得清秀,卖个香烟也不叫卖,就见男人多的地儿,往旁边把自己一杵,啥也不说,这不一会就能卖出去两包三包的。
她总是在早上给陈大爷送些新鲜的烟丝,在那修车摊那坐一会,看人差不多了,再去卖香烟。陈大爷知道这女子的心思也是笑笑,和人家唠唠。
天渐渐暗了,小城给自己挂上了红衣,好不热闹。
翟梦回到自己的小窝,翻着自己的锦绣钱袋子,乐呵呵地。她自小没了父母,和奶奶长大,奶奶走后,她就也孤独地睡着这大屋子里,可是她心里并不孤独。
邮齐儿呢,忙了一天儿,顺道去赵先生的药铺给母亲抓些降压的草药,也不贵,卖药的小柳总是给他一天的剂量,两毛钱。
邮齐儿是跟着母亲长大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高血压的毛病就蹦到了母亲身上,他孝顺母亲,每天都回家里住。单位给的有住处,车子也是要每天骑回邮局的,但考虑到这种情况,宋齐家也近,人也老实,管事的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日子久了,每天都是这样重复着,每天进城和陈大爷的招呼,和摊贩们的瞎闹,赵太太的打赏,不知来历的冰棍,药铺里买药,送报,这一系列仿佛成了件趣事儿,有时候也会从梦儿那买包烟来抽,俩人也不认识,就有个脸儿熟。买烟过来也不是为了解愁,也不是好这口,就是累的时候,坐在路边喝碗凉茶缓缓的当口,闹两下子。
平淡日子过得久了,总是让人心里有些不平静呀。特别是总是重复着的事情一旦出了些差错,总会让人心里别别扭扭的。
渐渐地,邮齐儿对这样的日子有点厌烦了,特别是赵太太打赏自己的时候,他从原来的喜悦慢慢变成了妒忌。对这平淡的生活倦了,哎,这真是人不改的本性呀!
可这世道呢却总是事与愿违。
这天儿像往常一样,可是没进城呢!邮齐儿的自行车却瘪了胎了。坐到这陈大爷的修车摊那闹了两口,等着给补了胎。见梦儿在旁边羞怯怯地坐着,就买了包香烟和她调侃了几句。“梦儿,长得这么俊也不着急找个婆家呀,哈哈哈。”翟梦把头在胸脯前埋得更深了,像是思量了一会,赶紧侩起篮子向城中小步跑去。邮齐儿笑着把烟踩灭,给那边站起来的陈大爷递了五毛钱,陈大爷收了邮齐儿两毛钱,擦着手说道:“你这孩子逗那女子是作甚,诶,不过你这车闸可是有些不灵光咯,我给你换个闸丝?”“别了您呐,我都骑这么久了,没啥大事儿,赶时间,您忙。”说着邮齐儿跃上了车,骑得飞快。
给赵太太送报那会儿,赵太太打赏他的时候,不巧,两毛钱落在了地上,当他去捡那钱的时候,脸颊发烫,双眼红丝遍布。心里却充斥的对他臆想出来的有钱人的“高傲”的鄙视,甚至是唾弃。
还没等送到那“无名氏”的家门时候,他见家里隔壁的胖婶儿,向他小跑着,“齐儿,你娘高血压犯了,你快回去看看……看看吧!”胖婶儿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听到这,邮齐儿,没顾得多问,屁股离座,双腿飞速地蹬着,活像个绿色的闪电。因为他想象不到失去唯一的亲人的感觉。
他拼了命似得,恨不得自己飞起来。从城中心拐向北,刚进小巷子,只听“咣”一声,四下散着许多各式各样的烟盒,邮齐儿飞了出去倒没什么大事,不过,翟梦躺在那昏迷着,雪白的额头上淌着血,一脸的秀气,却透着愉快。空匣子飞的老远,那个锦绣钱袋也脱了绳飞出去,静静地躺在远处。
邮齐儿疼痛地爬了起来,回过头,怔了一会儿。赶紧上去看看梦儿,看着昏迷的她,邮齐儿发神经似地刷刷给了自己两巴掌,可是救娘的想法已经让他失去了理智,他在地上探了探梦儿的呼吸,还有气儿,他在地上又摸了包烟,捡起那锦绣钱袋子,着急忙慌地跨上那破车往家赶。
邮齐儿刚赶到家门口,赵医生探着气从门里出来,“我还是没来的急呀!你娘呀,糊涂呀!”邮齐儿赶忙跪到地上,哭喊着:“赵医生我有钱,你什么好药都给我娘用,都用……呜呜……都用。”
邮齐儿拖着腿进了屋,抱着娘的身子,泪珠子串了串儿似的往下落呀!低头抹眼泪儿的时候,他看娘手里握着什么东西,他掰开看是两毛钱!他仿佛懂了什么,泪如雨下,喊到:“娘,你糊涂呀!”
城中心的小巷里,梦儿手里捏着刚找回的三毛钱。“无名氏”门前侧墙上的小绿箱上往下哒哒滴着水。“无名氏”的宅子永远空着了。
药铺的后院里,小柳低着头对着赵医生,赵太太说:“今天,那齐婶又把那草药给退了。”
夜真是黢黑,让人深思。邮齐儿抱着娘那满是两毛票子的钱匣子,坐在门前去摸那早上买来的香烟,发现全都压坏了,去前兜里翻找着,又摸到了一包新的香烟,“无意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然后,被硌了一下,他从裤兜里拿出那锦绣钱袋,抽开束绳,他看到的不仅是一些票子和硬币,还有一张磨的很旧的照片,而那照片上的人又出奇的像他……
“我儿苦呀,从小他爹跟着戏班子跑了。长这么大家里穷呀!孩子受的苦太多,我这身子骨要是再病了,我儿就别指望着娶媳妇儿了,这老宋家的祖宗要骂我的!”
“婶儿,我叫你一声婶儿呀!你这是拿自己的命开玩笑,那药怎能退呢?你这不是糊涂吗?糊涂呀!”
“我儿回来了,我感觉到我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