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唯此一生

拥此一生,何其有幸

他望着她被灯光映照的脸,想伸手触及,她感受到了他突然来袭的不可遏制的情感,抬起头抱以一个在他看来陌生而虚浮的微笑。

“我累了。”未等他做出些什么反应,她微微沙哑着喉咙说道,她认为这沙哑来的的确恰当好处,何情应景,于是也不打算清清嗓子与他展开忙碌的三天聚会后的第一次单独谈话。

实际上,是在他看到她那并非有意,甚至不能说来自于真实感情的退避时,指尖的颤抖和喉咙的颤抖发出的微微嗡嗡声,让她不得不在压抑自己内心阻抗任何事物的冲动之下,说出一句可以消除因带给他的挫败和受伤而造成的内疚。

他于是侧转回身,开始和她在同一片灯光下收拾碗碟,两人没有任何眼神或肢体的触碰交流,他小心翼翼的,而她累的无法用力气小心翼翼,只是本能的将网罩罩住自己与世界。

“和人们相处真累。”她又顾影自怜起来,波涛一般的孤单和与之随影随行的艺术家式的自我欣赏的愉悦,让她的嗓子堆着的棉絮般的莫名情愫——说是莫名,其实也是可以道明的,大概就是厌倦,烦躁,恼怒,朝着自己的内心,而不是外在的,虽然这些情愫因外界而生。

“怎样都好,不要离我太近。”她睁着几乎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开启这句话,话因未落就因为无法控制的抽泣带来的鼻腔和喉咙的挣扎而逃离了。

那是在一个潮湿的十月,他看着她跑向低矮木丛的消瘦身影,站在篝火旁感到身体慢慢发凉。身旁人声鼎沸,越来越像撕裂的嘴向他咬来,要嚼着他的双臂,直至他抱膝退至无人的泥潭。到最后他只感受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大汗淋漓。

他们相遇在那次旅行,她和她的家人,他和他的家人,还有其他人和他们的家人。开始是因为她楚楚可怜我见犹怜的美丽,正像此刻一样,一双潮湿的眼睛,令他着了魔一般的想要了解。

“宇宙那么大,又怎样,人类只不过是为了个体的繁衍和发展,不得不联合起来的自私的基因链,连宇宙都无法控制,连人类自己都不甚了解,生命的真相是怎样的,是一个个利益共同体相互作用不断发展的过程。没有伟大,没有神秘,一无所有,空无一物,绚烂的名词的堆砌和掩盖让我们几乎忘掉了这一事实。”

“你看你,那么用力那么认真做什么,到头来不过是一片虚无,走一趟就走一趟吧,不要太拼,过的好不好由不得你,你的伟大与渺小更多的会呈现在你的后代身上,而你自己无法看到自己的某个想法某个决定究竟铸就了什么。”

“你是谁?”

“生命这样有意思,又这样无意义吗?”

“只是这样而已吗?”

“你也会感动,甚至更珍惜更感动,认识到一件事本质的自私和空洞,才能对它外表显现出的超然美丽而驻足,流泪。因为你知道它的难能可贵。不管怎样,这一刻的表现是绝对真实的,你看到的是真实的,不过你的理解出了问题,或者你只看到了秤砣的一面。”

“我只追求真实,就算真实的尽头是空白,也比的过虚假的灰烬。”

“我永远探寻未知,就算探寻到一切事物的本质不过是千篇一律的形态反映,那也是有趣的,每一粒沙粒都值得被亲触爱抚。”

“我想走一段很长很长的路。”

“我想走出一条的很远的路。”

他们就在这样的对话中相识,像是宇宙中两颗渺小的星辰相遇了,然后说,一起走吧。你应该能够想象的到那是一份怎样的欣喜。无论什么时候,彼此累了,再说一句“想走那条很长很远的路。”对方便会握紧说话人伸来的和解的手,“嗨,一起吧。”

“我只愿永远不被误解不被伤害。”

“你长了一双这样的眼睛,怎么会,怎么会。”

他们初始喜欢坐火车,摇摇晃晃跌跌荡荡,谈天说地无限欢喜。后来喜欢快速到达目的地,越来越明白能让人开心是一项多么重要的技能。而他们都偏偏喜欢沉默相对,只在白天于拥挤的人群中握住彼此双手时,夜晚相拥时,才能体察彼此的温度与相爱的事实。

是什么变了吗?正像这场为时两天两夜的聚会,他们请来了从小到大的所有认识的人,光是听每个人分享自己的故事,就能留在心间足够多的回忆,咀嚼冥想数十年。

生命是一场怎样的旅程,只取决于你和你选定的同行人,感触和评价,任何人都说不清。

那么先说说其中两个人的故事吧。

李丽斯的故事

拥有喜欢调皮捣蛋装神弄鬼的童年,这一生应该不会怎样无趣吧,至少拥有容忍自己的父母,也拥有一群打闹嬉戏过来的好友,已是足够丰富的一生。

李丽斯起着一个女孩名字,可他喜欢这个名字,因为他喜爱给自己取名的风花雪月的奶奶,以及她粗糙的手抚摸着他,在炉火前讲述给他的一段段往事。还因为他生得俏丽,这是他奶奶的俄罗斯血统带给他的。

他的父母都是中规中矩的小职员,一年到头却忙的紧,因此他幼时常居住于爷爷奶奶家。

他的奶奶喜欢跳舞唱歌,是当地最大舞社的领导者,他的爷爷是个研究植物的学者,虽然只把他的心血写在脑子里,写在破破烂烂的稿纸上,或者在别人想要了解时,一股脑的不掩不藏的全说出来。

他的极年幼时期,坐在客厅壁炉旁的地毯上,炉火照的他的脸暖洋洋红扑扑,更衬托出他的可爱。他好似从小就明白自己漂亮的脸蛋给自己带来多少好处,别人笑着的眼,欢喜的话语,他从小就记得清楚。因为他的爱笑讨喜,他一度变成家中的装饰品。他自己本身也喜欢坐在人群中间,玩自己的玩具,偶尔听见几声夸奖自己的声音,对此他有时候装作听不见,有时抬起眼睛向声音的方向咕噜噜的转着眼睛笑,更引得长久的人们的夸奖赞叹。

因此有他的地方,永远不会冷场,只要把话题引到他身上,他总不会叫人失望,拍拍手或者站起来歪歪扭扭走到客人身上,用小车在人身上行驶,能够有效缓解新来客人的紧张。有时客人就势抱起他,他便咯咯笑着亲昵的勾住人的脖子,不轻不重的力度。别人和爷爷讨论起植物,他一脸崇敬认真的看着爷爷和对话者,眼睛里闪着光。别人和奶奶跳着舞,他也踉踉跄跄的跟着左摇右摆,让人欢喜的笑的停不下来。

在这样的环境中,他渐渐长大,长得足够大,大到可以拥有除了壁炉前的地毯和别人冷热不一的怀抱中不一样的童年。

他选择当一个孩子王,他天生有这样的气质,长得比别人更高大,眼睛又亮闪闪透出聪明。他的父母也因为好脾气在邻里拥有好名声,没有黑点可以“传颂”。所有的事件,他都处理的公平公正,别人看着他高出大多数人一头,伸着胳膊指挥的有模有样的样子,总不禁发笑,“李家的那个儿子长大了可了不得。”

孩子们听到父母这样的评价,心里一边酸楚楚不知什么感受,一边跟着夸奖他们的这位小领导者。李丽斯也不负这样的评价,更不负他生得一副机灵聪慧的模样。他一边甩着柳条,一边想自己长大后的样子。虽然有时他做一个决定,心里是很虚的,但当他看到别人信任的眼神时,一边觉得自己当不起这样的“重负”,一边心里也是欢喜的。

他出落的大大方方自信魁梧,寻了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孩,一起养育了一双儿女。该如此

今天坐在这里,说自己,听别人,一开始,聚会中的人还有附和与规避,后来不带起承转合的从别人聊到自己也是自然而然无错可纠。

平凡的人生。

陈满的故事

陈满是个名副其实的学者。

“嗨,你走过多少路,怎么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他只是笑一笑,不知道别人是夸他还是损他,所以笑容也是讳莫如深的。

他长了一颗不算丑陋的酒槽鼻,喜欢住在寒冷的北方城市,为了成为一个学者而去研究不同的东西。他生的无害,也活的无害,却仿佛没有多少故事可讲。

其实要说起他研究的那些东西,他一个人便可说三天三夜,他平时也是这么做的,不管别人说着什么,也不顾别人想听什么要说什么,自顾自的说自己的。知道他的善良与真诚,对从小认识他的人来说也就足够了,不会因此怪罪他,只是摇摇头在心里说“你还是一点没变啊。”

因为性格,他受到了很多屈辱,他选择遗忘,也渐渐明白,这世间发生的事,哪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只要自己不承认,就不算作数了。这是无赖也好,无耻也罢,总之,目的达到了,真相是怎样,不重要,也没有人在乎。

他不会这样做,可是明白了这样的道理,懂得了别人是怎样利用他,又毁了他的一部分人生,他还是大哭了一场,也只能作罢,什么都做不了。

陈满就这样模模糊糊的活了大半生,他不喜欢看一个人写自己的一生,他容易联想到自己的,再哭的无人知晓。

他唯一爱看克里斯朵夫,看他是如何为了追求真实而毁掉了他的一生。当书中虚假的人,好端端的活在这世上,且活的滋滋润润,他舒坦了,但他也看出作者填进去的,对人性的未完全失去希望,于是搞不清楚究竟哪个世界更为真实。但感到不是他一个人在受着这样的苦,忍受着孤独,就抱着书中的人哭了,尤感到慰藉。

平淡无奇的一生,不如不过算了,反正不会引起一丁点波澜。

可是坐在人群中,看着这些一起长大的老友,他还是快乐的。越是心中空洞无物越是说个不停,他只得不停的咀嚼自己。

普通的一生,就是有一对普通的父母,在一个普通的家庭,不幻想什么,因为知道无用,上一个普通的大学,找一份普通的工作,和一个同样普通的人结成一个家庭,生一个两个资质普通的孩子,如此过了一生。

那不如生下来便死掉,陈满有时这样想。他来到高处,站在高楼上,感到恐惧,于是知道自己还是对这个世界充满爱意的。有恐惧和敬畏,才会进步,而不是无知无觉的活着。他走的路太少,所以无话可说。

平凡的一生。

生命是自己的,别人都是过客与风景。陌生人啊,你可知道,这一刻,也便是这一刻了。走过便好,寻一爱人,过此一生,平凡足矣,绝不含遗憾之贬义。

正如他和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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