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03月11日（五）北京 阴 12℃
一周前，无意中看到了《感动中国》，其实这类节目我基本上是不大看的，这可能就是缘份吧！其中最感动我的就是朱彦夫老人的事迹。非常高兴他有两部著作《极限人生》和《男儿无悔》，都是个人传记风格的。这样就可以让我更深入更详细地了解他的人生经历和他的精神追求。
他是抗战老兵，经历过许多次战斗，战友们的牺牲，自己身负重伤，双手双脚都没保住，失去了一只眼睛，另一只也几近失明，这些都是战争带来的残酷结果。
我在15岁的时候也曾经有过军旅梦，那是在高一一开学，学校组织新生去军训。我们军训的经历是我所认识的人里最苦的。毕竟在和平时期，谁愿意让孩子吃太多苦呢？
十天的军训，每人分给一套军装，迷彩的，没有男女之分，顶多就是大小号，即便是这样，女生穿着依然还是太大了，就把袖子和裤腿都挽起来，扎紧。幸好当时有裤腰带，要不然穿上裤子一松手，裤子就会掉在地上。
没有宿舍，我们睡在大车库里，没有风扇，更没有空调，厕所要跑出去老远才有。床就是两块砖上垫木板，铺上自带的薄褥子和床单。一个车库睡全体女生，有好几十人，另一个是全体男生。互相不认识的新同学，大家就这样打着通铺睡在一起。我们躲进被窝里，开着手电，说悄悄话，兴奋极了。
军训通知单上明确写着“不许带钱，不许带零食。”，我家人老实，特别听话，说不让带就真的不给我带，零食一口没有，怕有事应急，妈妈才揣给我几块钱，偷偷藏在身上。因为说有拉练，要打包行李，所有的被褥都要自己扎好，背在身上急行军。所以，爸爸给我准备了薄被褥，还有军用捆扎带，还提前教我怎么打包，怎么梱。应该是他在干校的时候用的，这也能算是革命文物了吧……他这么给我安排，肯定是为了让我在紧急集合的时候，能快点打好自己的行李，背着行李跑也不重。可问题是，那木板床铺个薄褥子又硬又冷，很难入睡，被子也不够厚，冷得不行。到了通铺被窝里才发现，除了我，其他人都带了不少零食，当时只觉得怎么我们家这么老实，老实得有点傻，胆子这么小，别人都带了，这不也都没事嘛！因为觉得丢脸，心里有点怨气。不过同学们互相争着分零食吃，有薯片、香肠、面包、饼干、方便面……各种，居然“咔吧”一声，还有同学分起了黄瓜！大家激动的不得了，只觉得太好玩了，我也就把这些小情绪都甩到脑后了。旁边的同学说，我被子厚，给你一层盖。结果，到了紧急集合那天，女生们几乎没有几个人是真的把所有的行李都背在身上的，除了我……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一个女人相当于250只鸭子。这一车库好几十近百个女生，那热闹的场面可想而知。执勤的战士隔一会儿就会锤车库的大门，让我们安静。老师也叫我们小点声，该睡觉了。可我们太兴奋了，根本停不下来。反正知道男生也不敢进来，我们就继续闹，还哈哈大笑，从晚上十点就寝，到最后可能夜里一两点才陆续安静下来。寂静的车库里时常响起拍巴掌的声音，Pia! Pia!
睡了第一个晚上起床后，好多人说没睡好。那是！从没在外面集体过夜，还睡大通铺，还一两点才睡，人生头一回，怎么可能睡得好呢？可是就有女生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们开始数身上的蚊子包，光是胳膊上和腿上就被叮了一百多个。后来老师找来了蚊香，点在我们的床边。还好我是不招蚊体质，蚊子都去喝别人的血了，基本不叮我。
每天早晨六点起床，就穿着这身单薄的军装在军营里跑圈儿，用水龙头放出的凉水刷牙洗脸，从第一天用小毛巾擦了脸后，发现没处挂毛巾，就直接把用毛巾给免了，拿手撸两把得了。9月份，山里的水已经冰凉得刺骨了，所以一切从简。
第一天的训练，一上午就教我们稍息立正，还要整队报数，男生班一喊：“1，2，3，4，5，6，7，8，9，10……”听起来就很像那么回事。可女生班一喊，班长就要求：“要大声，再大声一点，声音要宏亮。”各个班的班长都是些小战士，所以，对女生会比较温柔。练了一会儿，来了一位没见过的军人指导我们的训练，高高的个，黝黑的皮肤，自带英气，态度严肃，说话干脆利落。他指导的时候，班长就让出位置来，他就盯着我们班练，如果喊不好，就继续喊，直到达到他的要求为止。我是第8个，前边的女生喊的声音真的非常弱小，感觉像是没吃饭。我就着急啊，到了我，我就使劲喊。我们全体新生都站在大车库门口，每班排一队都在练报数，但只要轮到我，所有人都能听见我喊“8！”，从此我就有了个外号，叫小8。在吃午饭之前，给我们指导的这位军人做了自我介绍，我们这才知道，他是我们的排长，才对他有个概念，总之是我们的领导。可能就是从那时起我就觉得皮肤黑黑的男生特别好看，不喜欢小白脸儿。
军营早晚虽然很冷，但是白天暴晒，没有树荫遮挡，就在大太阳底下干晒着练，感觉像是在晒人干儿。只觉得头上的太阳照得人睁不开眼，汗从头皮的毛孔里陆续拱出来，集结成汗珠，穿过帽檐往下流，流到眼睛里，眼睛就更睁不开了。流到脸颊上、下巴上、脖子上，滴脚面上。其实全身都在冒汗，再到后来，就是冒油。休息时也不需要上厕所了，因为都出汗了。前排同学每个人的背上都是一圈一圈的白色汗碱，后来同学们互相看，都说：“你也一样！哈哈哈”，再到后来前胸也都是了，裤子上、鞋上也都是。所以有时在中间休息还会用凉水冲冲头，让自己快速清醒一下。热水是整个操场上就那么一两壶，倒出来又不能马上喝，所以练渴了我就冲到水房和男生一样，咕咚咕咚对嘴灌凉水。不过老师说女生不要喝这么凉的水，又冲头，怕击着。可是喝热水我觉得不过瘾呀！虽然这样的暴晒不好受，但我觉得对我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不过经常会有同学喊“报告”说要中暑了。拔军姿时间长了会觉得整个人好象在不由自主的晃，手指因长时间下垂不动而发胀，第一天只练了一上午，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感到后背、肩膀、脖子、腿肚子都发酸的疼。男生们也表示，感觉是一样一样的啊！
即便是这样，我们却没有地方洗澡，白天热的要命，晚上又冻的要死，带着一身又黏又臭，合衣睡下，还得裹紧自己的小被子，那个滋味……真是不好受！后来大概是一周左右，班主任传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说要组织大家洗澡了！在军营里的一块空地上，专门搭起了军用的大帐篷，帐篷里面围上塑料布，战士们和老师在门口把守，男女生轮流进去集体洗大澡，而这是整个军训期间唯一一次洗澡的机会。而且衣服也都还是那身臭衣服，没得洗。也就是说，洗完澡第二天，又打回原型了。
山里早晚温差大，白天训练留下一身汗碱，可是到了晚上这一整夜，我们还要轮流站岗。男女生各一，两人一组，一名小战士带着我们站岗，每组一小时。我当时被分配到的时间是夜里两点到三点，一点多被上一组的人推醒，然后给我一件军大衣，披上军大衣在外面要溜达，如果坐在那儿就会觉得冷，和我一组的男生可能是太困了，他的冷都没挡住困，裹着军大衣找了个地方窝在那儿继续睡。我一身黏巴巴的臭汗味儿，刚把小被窝捂暖和，就被拉起来披着无数人的臭汗味儿的军大衣，在外面清冷的冻着。我想，如果真是站岗，肯定不能找个地儿窝在那儿偷偷睡觉吧，那肯定是不合格的。就和小战士聊天，解解困意，聊一聊，走一走，一个小时过去，再回去接着睡。
军体拳和拉练也是军训必修项目。我也是女生的前几名，我们从石景山的军区一直走到香山，又顺着后山的小土路，爬到了香山的山顶，然后还是两条腿走着，原路返回。这个拉练足足走了一整天，好多同学都喜欢一边走一边聊，所以他们就容易落在后头，我不想一边走一边聊，要聊也可以，别挡着赶路，因为这不是在拉练吗？所以我们是陆陆续续回到营地的。那是我第一次走香山后山的小土路，到现在我都找不到那条路了，应该也给修成石板路了吧。
对，我们军训还打了枪，是真枪哦，我们每个人还交了三发打靶子弹的钱呢。有几天军训的时候也要背着枪，那种老式的步枪很重，好像有7斤多，当时我很瘦，就算用肩带背着，也硌得骨头疼。傍晚结束训练的时候，每个人扛着枪，看着队伍行进的影子，一路走一路还唱“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这还真有点感觉我们就是兵了。
我们所在的部队属于团级，也是从那时起，我才记住了“军师旅团营连排”这个顺序。我们排长上边还有个领导，可能是连长之类的吧，这位连长大人呢一开始都没见到他，中间他就突然出现，对我们异常严厉。排长是负责看着全排人训练的，天天和我们在一起，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又是个帅哥，男生也喜欢跟他说话，女生那就更喜欢他了，所以大家对他都没有强烈的距离感，想套近乎还来不及呢，他又带着我们练歌，我们都很喜欢他。可这位连长就不一样了，他特别厉害，特别可怕，我们有一点走得不好，就要停下来站在那儿被他训很久，大致的内容就是那种……少年强，中国强，对你们简直是怒其不争，赖狗扶不上墙……差不多就是这种心情吧。我们一动不能动，如果他说话的时候有人动了，就又是一顿豪批。刚迈出一步，没喊“二”脚就不能落地，如果谁要是脚落了地，大家就都要重新抬着，用一只脚站立，一直抬到连长训完一段话喊停为止。我就学着班长的样子，一动不动，所以都没有挨过批。但是到后来身体出现状况，肚子钻心的疼，又不敢动，站在那全身发抖，班长从后面拽着我的衣袖把我拽了下来。那天我在操场边休息了半天，排长还给了我他那个大茶缸子，让我喝热水，是特别艳的花茶，巨大的玻璃缸，我忍了半天，哆哩哆嗦的喝了一口，居然还是甜的！当时眼泪都下来了。
因为赶上中秋，老师中途和我们说，军训又往后又延了五天，让我们给家里打电话说一声，好多同学都“啊~！”，我心里倒是挺高兴，又可以多玩儿五天了！于是我们在军营里过了中秋节，还办了个中秋晚会，每人分到一小块月饼，挺热闹。一名小战士，个子不高，白白嫩嫩的，走上前来给我们表演节目，唱歌，开口跪啊！唱的是《小白杨》，声音明亮而高亢，特别好听。这应该是文艺小骨干了，拉出来给我们展现排面的，我们听了都叫好，使劲的鼓掌。排长叫大家跟着学，小战士唱一句，我们跟着唱一句：“一阔呀小白杨，预备，唱！”，“一~~~阔/棵呀小白杨……哈哈哈哈”，大家不知道该跟着他唱四川口音的“一阔”还是应该唱“一棵”了，笑了老半天，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军训过的朋友都应该知道，唱歌是军训中的传统经典保留必学项目。我们起床要唱，饭前排队也要唱，回到宿舍也要唱，宿舍就是大车库。还有最重要的是，以排为单位组织的歌咏比赛，参赛的队伍大概有十支，我们必须拿到了第一名！排长给我们指挥，选的是《保卫黄河》，这歌好，练的时候就特有气势，越练就越感觉大家是一个整体。到了比赛当晚，没有伴奏，没有话筒，没有音箱，操场就是表演场，所有人站到几级台阶的架子上，这就是我们的舞台。我站在第三层中间偏右的位置，歌声一起，我的前后左右都是宏亮有力的声音，我们的歌声整齐得就像一个人似的，一段段旋律就像是一辆辆隆隆的战车，一步步地向前推进，能把前方所有的阻挡碾倒压平。一个个蓝球架边上亮着一盏盏白色的大照灯，天空是深蓝色的，远方的山是黑漆漆的。我们就对着那山唱，排长最后一下收声的手势，我们全体闭上了嘴。那一刹那，时间仿佛是静止了，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因为在那层层的远山群岭间还依稀回荡着我们的歌声，我们在细细地聆听，追寻着它远去的方向，心也跟着那歌声一齐飞到天边去了，那声音至今我都还清晰的记得。我当时脸上忍不住的笑，我看到排长脸上也是忍不住的笑，我想排长看见他面前所有的人脸上，大概都是这样忍不住的笑吧！
女生就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我们在出发要回家的时候，大家被推上两辆大卡车，就在大卡车的后斗里面站着，每个人都还依然穿着那身满是圈圈汗碱的军装，手扒在围栏边上向车下望，各班的班长，我们的排长，还有连长站在大卡车旁边和我们告别。女生们哭得稀里哗啦、撕心裂肺、鬼哭狼嚎，我都不明白她们为啥哭得这么浮夸，她们就一边哭一边大喊着：班长~！排长~！我就奇怪，为什么要哭呢？班长排长这不都活得好好的吗？有事联系不就行了吗？这么哭，怪吓人的……我想，那个时候可能就已经注定我应该是直男体质。但为了避免过于不合群，我可能也流下过两滴社交的眼泪。
十五天下来，我瘦成了一只黑猴子，后来一称只有80多斤。大卡车开回到学校时，我看到妈妈领着妹妹来接我，我兴高彩烈的从车上跳下来，向她们扑去，我妈都快认不出我了。回到家，我慢慢的开始理解女生们为什么哭，因为我开始想念军训的日子了。我和妈妈提起说，我想去当兵，想学打枪，妈妈没有同意，她觉得当兵太苦，不想让我去受罪。我说当兵不苦，我挺喜欢的。但是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当上兵，而且当时还得上学，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朱彦夫是在14岁上参加的革命，比我当年小一岁，他妈妈也是不同意的，但他后来还是毅然决然地偷跑出来跟上了部队，当上了兵。我十几天的军训经历没法跟他比，当然也没有资格跟这样的老英雄比。看他的书，我真的哭了，流下的是悲悯的泪，感动的泪，感激的泪，震撼的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