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玉
西府人爱吃面食,吃面就少不了好醋。这种饮食习惯几乎深入西府人的骨子里,就以我们家为例,连三四岁的小儿子,每天从幼儿园回家,一进门就发话:“给我下点细面,再放点醋!”你看,这放醋的事情,要特别强调一下。
老一辈人吃醋一般都自给自足,由于工序复杂活路繁重,稍不注意就制一锅坏醋,不仅功夫全废,而且难以发作。所以,自从在市场上能买到醋之后,我们这里的人大多买醋吃,不愿再受这麻烦。多年靠买的醋供三餐调料,发现市场上的醋有很多是化学物质勾兑而成。每当用油炝醋或是热锅调醋,凡是锅里的醋如化学反应一般热烈翻滚,就可断定这是化学勾兑醋。吃下去身心煎熬,既怕这些化学药品在体内反应,又怕腐蚀内脏器官。只要能买到真正的粮食醋,不惜跑路花钱。
在我的记忆里,小时候我们家里吃用的醋,都是奶奶亲手制的。至于制醋的过程,因我年幼,记忆模糊。只记得那时候家里包括我在内的几个小淘气,在奶奶制醋最忙的时候,我们的倒忙也帮的很忙。奶奶也是百般防着我们的。
奶奶将醋粕捣碎后,乘在一个直径约一米大、半米深的竹制大笸箩里,均匀的撒上按比例和好的醋曲,挽起袖子用双手一点一点的仔细拌匀。奶奶拌的正起劲时,我和岁爸家的弟妹们在一旁看的也起劲儿。我们几个伺机“伸手”,随时准备跟随奶奶也大干一场。我们一个个趴在笸箩边上,俯下身去,伸直了短胳膊,也想把小手手伸进笸箩底部的醋醩里,抄下去再翻上来,结果一使劲儿,一个个都带着身子滚进了笸箩里。就这样,我们反复尝试,在笸箩里翻出来翻进去,攘的奶奶没办法干活,奶奶自然边干边呵斥我们让离开一点。我们早已熟悉了奶奶“雷声大,雨点小”的“斥骂”了,越发的欢实淘气了,比赛似的,你方唱罢我登场,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奶奶急了,拿棍子驱赶我们,我们就欢笑着四散逃窜。
醋醩和曲拌匀后,就用干净的麻袋、麦草或棉被等东西,一层一层的盖严压实。奶奶忙碌的压醋时,我们也会忙着给里面“加东西”,比如土,比如麦草壳,还有说不上来想不到的东西。故意使坏,就等着享受奶奶一边骂着“崽娃子”,一边拿棍子追赶我们,我们再欢笑着四散逃窜,妹妹的笑声像铃铛,特别清脆,至今记忆犹新。当年有我们这个捣乱团伙,奶奶干活可真是不容易。
醋压好后,被安顿在温暖而干净的角落,等待发酵。醋醩会在几个月以后发热,当有汁液浸出时,说明泠醋的日子近了。奶奶盘算着日子。估计大致快成了的时候,奶奶会小心翼翼地揭开一个角,把头凑过去看、去闻、去摸、去尝。像是初次见自己的婴儿,充满了好奇和期待。当摸到了热的信息,奶奶就欣喜不已,此后天天去摸,甚至一天会看好几次。等醋醩整个儿热了,就开始准备泠醋。
醋通常是在大厨房的当间里泠。奶奶把醋翻进带出水孔的瓦瓮,出水孔上插一根一根竹棍,醋就汩汩从从竹棍中间流出来了,我们几个时时盯着看,觉得甚是奥秘神奇。奶奶和大人们自然防着我们,出出进进门都是扣上的,并明令禁止我们进入。房子的门是从顶部扣上的,我们除了用炕叉挑开,再无他法。但是奶奶一般情况都是在家的,几乎没有机会。我们趁奶奶不注意透过门缝看见里面,一个长凳子上放好几个泠醋的瓦瓮,醋从竹孔汩汩的流着,?下面接着大小高低不一的瓮、盆、罐。奶奶时时操心着安顿接醋的大事,我们趁大人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从厨房的门缝夹进去,搭板凳想凑到跟前看个究竟,由于海拔限制,实在是看不见醋坛子里的情景,就只好把手伸进醋坛子摸一摸、试一试,然后找个棍子或筷子在里面搅一搅,闻一闻,再尝一尝。接着就排着队,比赛喝醋,几乎天天如此,开始舌头上沾一点醋,就酸的龇牙咧嘴,后来喝着喝着有了“醋量”,就比看谁喝得多。有一次,因为醋喝多了,胃疼烧心,拨拉着胸口直哭。被大人发现又气又恼又急。我们那时候除了排队喝醋,还排队喝洗锅水。奶奶洗锅,我们姐弟几个就挤在锅头旁赶不走,强迫奶奶给我们每人从锅里舀一点洗锅水,我们一个个紧盯着碗底的水,不等喝下就有手来接碗,喝完还咂嘴称香。想想那时候的我们,就已尝遍百味了。
有一年,妈妈给我做了一双绣花鞋,鞋子稀样心疼,是我最好看最爱穿的鞋,记得妈妈刚做好时,我担心鞋被偷走,每天晚上睡觉把鞋藏在枕头底下,早上一睁眼就要看见鞋。就这样的谨慎小心,没过多久,我的一只鞋子却不翼而飞了。妈妈和我翻遍了家里的角角落落,都不见鞋的踪影。为此我没少挨打没少哭。谁知,等把醋泠完,醋吃完,奶奶收拾醋瓦瓮时,才发现瓮底一只绣花鞋。家里的大人们都戏谑道,就说今年的醋比哪一年都好吃,原来有臭臭鞋的功劳。我至今也搞不清楚,这只鞋怎么跑到醋瓮里去的。
时光荏苒,制醋,已成为遥远的记忆,醋,依然是我维持生命食粮的调味品之一,那些童年的轶趣,在岁月里凝成了粒粒珍珠,也成为我人生的调味品,常忆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