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疫》在读之四:老医生卡斯特尔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将《鼠疫》改编成电影,一定不会是我们习惯意义上的剧情片,因为它的主角是“鼠疫”:从四月到来年的一月,漫长的时间里奥兰城的居民们都在它的支配下生活,个人的悲欢离合算得上什么呢?对于城外的人来说,对于不在现场的人来说,死亡不过是一个个不断攀升的数字罢了。
我百度了一下,从豆瓣上发现《鼠疫》果然被拍成了电影,编剧似乎正是阿贝尔·加缪本人;而在类型那一栏,赫然写着两个字:剧情。奇怪的是,加缪1960年1月4日因车祸身亡,而电影《鼠疫》拍摄于1992年,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我在网上没有搜到相关解释。不过,国内没有引进这部电影,即便引进了,我想也不会有多少观众吧:有多少人能忍受“鼠疫”之下那种恐慌与绝望呢?
我写这些是想说明,《鼠疫》不好读;何况,它还是另一种语言系统。但它也一直不缺读者,有一个年轻的语文同仁便给我留言,说她也在读《鼠疫》。选择眼下这个时刻来读它,我想还因为它可以帮助我们看清现实的种种荒诞,从而不至于被漂浮在上的种种言论所遮蔽;而且,在这荒诞之中,总有一些人,一些力量,给我们以反抗的勇气与希望。一般来说,人们认为《鼠疫》中这种力量的代表人物是里厄医生和塔鲁作家。但今天我想跟大家聊一聊另一个人物,老医生卡斯特尔。
鼠疫刚刚开始出现的时候,里厄医生依据自己的调查和统计,向奥兰医师公会主席里夏尔提出要求:把新发现的病人隔离开来。但后者拒绝了,因为他认为自己“没有权”办这件事,他唯一能做的是向省长汇报。老鼠死在路上,人死在屋里,每个医生只掌握两三个病例,但没有人会想到采取行动。医生里厄希望报纸能给予帮助,但报纸只对老鼠感兴趣。就在这个时候,老医生卡斯特尔出现了,是他率先做出了准确的判断,并第一次提出“鼠疫”这个词!后来,他陪同里厄医生前往省府,坚定地说服政府开始采取积极预防措施。只可惜,老医生的建议没有得到官方的重视。
后来,鼠疫愈演愈烈,外来的血清根本不能满足治疗的需要,并且病毒存在某种变异,老医生卡斯特尔便开始自己研制血清。最让我感动的一幕便发生在第一次血清试验的时候。那是奥东推事的小儿子,他的病情发展得很快,不到二十小时便奄奄一息。里厄医生决定在孩子身上试验一下卡斯特尔研制的血清。他们花了很长时间进行接种,但孩子没有丝毫反应。第二天黎明,医生们都到病孩跟前来观察这一决定性试验的结果。孩子终于从麻木状态中醒来,但他开始了痛苦的挣扎,里厄医生一直守在床边,卡斯特尔似乎“很平静地阅读着一本旧书”;孩子经过长时间的痛苦挣扎终于离开了,里厄医生内心崩溃冲出了病房并冲神甫怒喊:“啊!这个孩子至少是纯洁无罪的,这一点,您知道的很清楚!”卡斯特尔呢?请看:
塔鲁问卡斯特尔:“一切都得重新开始吗?”
老医生摇了摇头。
“说不定,”老医生强带笑容说,“他毕竟支持了很长时间。”
面对一个无辜孩子的死亡,老医生不痛苦吗?在孩子痛苦挣扎的时候,在他比通常的病人挣扎的时间还要久的时候,帕纳卢神甫就曾质疑:“如果这孩子还是要死掉的话,那么这样反而会使他受苦的时间拖得更久些。”但老医生尽力保持着自己的冷静与克制,他使我重新思考我们平常所说的“医者仁心”,其内涵究竟是什么?我想,它不仅仅是悲天悯人的情怀,也不仅仅是努力拯救病患的不懈行动,恐怕更重要的是,它还要医者克制自己的痛苦并从失败的沮丧中振作起来,不抱怨不妥协,不断地总结改进,以给后面的病人带来更多的生存机会!
经过一次次的失败一次次的改进,卡斯特尔医生研制的血清开始发挥作用;鼠疫的消退,卡斯特尔医生功不可没。然而,就在瘟疫渐渐消退、人们也开始越来越乐观的时候,恰恰又是卡斯特尔医生警告大家:人们对鼠疫不能做任何预测,因为在疫病史中可以看到,疫情往往会意外地突然再度猖獗起来。果然,里夏尔医生恰恰就在这个时候被鼠疫夺去了生命;后面我们还将看到,塔鲁也身染鼠疫而亡……
我们为什么要阅读?因为在优秀的文学中,我们常常可以清晰地看到我们自己的面孔。在《鼠疫》中,你会看到有人因为瘟疫而大发其财,有人置身事外兴致盎然,有人麻木有人顺从,也有人从痛苦中看见自己的价值所在……你是哪一个?
老医生卡斯特尔,他在小说中的出场次数不多,但他每一次出现,都能给人带来某种直面现实的勇气和信心,他是小说中的稳定力量。
他到过中国。在小说中看到“中国”两个字,有一点点陌生的亲切感,也有一点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