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想当理发师,全家人投来鄙夷的眼神,升高中后,我想当邮差,但没敢跟家人说,再到后来,我越来越上道,戒了网瘾,立志考上大学,所幸步步如愿。工作后,感觉不太好,我鼓起勇气对家里人说,我想去流浪,流到哪,就浪到哪。
家里人说,你多大了,浪能当饭吃?
我说我没什么大志向,我怕我满足世俗的要求后,人已死掉。
我摊牌,父母摊桌,家里鸡鸣狗跳。
腊月的故乡,寒冽刺骨。天刚拂晓,我掐灭最后一根烟,留下一地烟头。
我怂了。
毕竟怂这么多年,再怂一次也无所谓;毕竟怂给父母,也不丢人。
想着想着我哭了,哭着哭着我笑了。
选择流浪本身是一件怂事,却因为自己怂,受不了家里压力,去做一件不怂的事,比如努力工作还房贷,结婚生子。
在怂的基础上怂,怂中怂,搞不清,我到底是怂还是不怂。
我回屋打扫碎品,恢复原样,向父母道歉,过安稳年。
后来不幸,我生了场大病,差点没命。
我朋友不多,有一个过来看我,说我命大,连续十几天高烧40多度,还没死,定有后福。
我笑了笑,想,如果当初去流浪,说不定真惨死街头。
人就是这样,选择一件事后,会不断找证据证明自己选对了。
从这角度看,这世界是唯心的。
朋友说,你什么都明白,所以过成了傻逼。
我说你怎么骂人?
他沉默许久。
说,二妮死了。
我踹过去,说你特么开什么玩笑!
他说,周围人全知道,就你特么被蒙鼓里!
二妮是我前女友,我觉得配不上她的好,就连周围人也这么觉得,她对我太好,我觉得自己命贱,消受不起,尤其在我决定流浪时,更是要决定和她分手。
她说她愿意跟我一起流浪,不怕苦。
我说不可能,我遇见你,是上天馈赠的福,现在福用完了。再贪恋,福会变成灾。
让你跟我流浪,是造孽。
她问我流浪几年?
我说或许1年或许2两年,也或许很长,但不会一辈子。毕竟人要落叶归根。
我们就此别过,我奔赴老家。
却没想,成永别。
朋友说是一场交通事故,她在医院重度昏迷三天后,走了。
我看了看窗外的夕阳,转头对朋友说,天不早了,你回去吧。
朋友说注意身体云云后,起身告辞。
待朋友一走,我拔掉针管,奔向车站。
路上打她电话,显示关机。
到那座城时已是夜晚,在她住处楼下,我呆望一个小时,她屋里暗着,没有灯亮。
这和我送她回家的场景一样,灯没有亮。
唯一不一样的是,她当时在我身边,现在没有。
我有些恍惚,四处望了望,没有。
我宁愿相信她还在这里,只不过是和我捉迷藏,在暗处看我出糗。
我上楼,走到门口,看到转租字样,这几乎让我瘫痪在地。
我突然发现,除了电话跟住址,我再也想不到其他方式联系上她。
我们交往几年,竟没见过父母,我们彼此深爱,却未深入各自的童年,没去过对方的故乡。
人们总觉得熟人很熟,其实最让人陌生到脊梁骨的,正是熟人之间的陌生。
比如某一刻,你会不认识面前的父母,面对你内心的极力挣扎,他们如同路人,不闻不问。
比如面对利益,你会突然看不清曾经的良师益友,甚至能看见各自背后一闪而过的刀白。
我想托朋友,要她详细地址。
但不能想象,她父母面对未曾谋面的青年,再度悲伤。
我发短信发微信给她,说带她流浪,只要她不去那条发生事故的路。
只要她活着。
我知道收不到回复。
我觉得自己很没用,她答应我分手,让我去流浪。
可我却没有。我不知道这和骗子有什么区别。
我只恨没对她再好点,不知如何弥补。
但直觉告诉我:去流浪。
这或许是我唯一弥补遗憾的机会了,即便这个弥补多么苍白无力。
我辞了工作,背上破吉他,卖唱化缘,一路辗转,广东,安徽,四川,青海。
有时在小镇,有时在市区大街,人来人往。
有钱住青年旅馆,没钱挤肯德基,甚至在江边过夜。
有青山,有溪流,有鸟鸣,清风明月,生不带来,死不带走。
我想明白许多事。
人生啊,就是一个流浪的过程。
身体不流浪,灵魂就要流浪。
灵魂不流浪,身体就要流浪。
总要有一样流浪。
关键在于选择,选择一种流浪方式,然后过完此生。
人生意义在于过程,意义是人主观而定,你觉得有意义,那它就有意义。
我们无法选择伟大,那就尽管去平庸。
我们无法选择安稳,那就洒脱去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