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四十分,埋头苦干的我在咀嚼着芥末味道的青豆。由于感冒鼻塞,竟然一点都不能接受到刺激。无法自high的我,沉重的躯体压迫着椅背,仿佛在诉说着不能一蹴而就的故事。
思绪是飘的,一条长长的背影贯穿着一条生命的线索。我想跟你讲述广州郊区城中村老中青3个人的人生故事。
一
红姨,一位75岁的广州城中村大妈,每月手头到账的村分红金和养老金比在职人员还要高,在她身上经历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新中国成立,文革,改革开放,各种世面都见过。她仿佛无所不知,也仿佛无所不干。经历过大事情的老人身上,总是闪烁着人格的光芒,凝聚着岁月的智慧。
“以前我嫁给老头子的时候,从早到晚到晚干农活不要说,还要拉扯6个小姑,最小的才6岁,可辛苦了,任劳任怨,视如己出。现在每逢过年我都做8盆年糕,6盆小姑们的,2盆女儿的,一盆都不能少,呵呵。”
“现在村里很多人都请我吃饭的,别人给面子嘛,红姨啊嘛。别人请客给100的红包,我给200。为什么?因为我高兴啊,现在又不是很缺钱,子女也孝顺,在这里那里买了几套房,钱都是自己花,别人给面子才请你吃饭,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生活不总都是风平浪静,人难免也有磕磕碰碰小打小闹的时候。
某一天,红姨竟然与合唱队的另外一名成员花姨吵嘴了,现场骂得不可开交,众人都无法拉开双方,最后在工作人员的协调下才得以强行隔离,合唱方可继续。吵架原因很简单,就是一个拍子的问题,就可以把各自祖宗十八代都吧啦出来。
时间总是最好的催化剂,催化了的是人的胸怀,沉淀了的是人的涵养。记忆还是在的,不过在潜意识中价值观及期待渴望层面的怂恿下,及对自己生命本质的了解下,每个人都会为自己做真正的最好的选择。今天,红姨与花姨竟然在楼梯里面对面碰到了。狭路相逢,勇者胜也。虽然没有“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那般惨烈,但是扒拉自己内心的伤疤、曾经的丑态,那都是需要勇气的。“夫战,勇气也。”狭路相逢,时间定格瞬间,本能闪躲已经太晚,秒速斟酌思量,你选择沉默,内心企图以无视而蒙混过关,而我却选择心如明镜,并非无所顾虑与畏惧,而是判断出还有比恐惧更值得重视的东西。此心光明,亦复何言。红姨细细轻声一句:“花姨,下午好”。
唰的一下,花姨的脸红了,几乎在同时,花姨的嘴角也轻轻蠕动了一下,说了一句“下午好”。
二
小惠,一个十八岁的职中毕业生。同样是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城中村里长大起来的姑娘。她懂事以来,村里的禾苗连根拔起,水泥砂石灌注农田,农民房也从瓦房到平房发展到十几层的规模。
她的同学,从纯粹本地的,到后来外地比本地还要多。她的父母总是告诫她不要跟外地的同学讲话。
于是,她怀疑自己得了自闭症,究竟是因为她很少说话,还是因为她不会说话,她也不太清楚,哪怕面对着的是本地的同学。
十二岁那年,她去了社区的服务中心玩,那时候有青少年义工队,还很多可爱可亲的社工。与我交谈的时候,她特自豪,因为她是义工队的一份子。那里她获得了认同,获得了快乐,获得了伙伴,顺理成章地,社区服务中心成了她的第二个家。这里是安全的,好玩的,有趣的。有社工姐姐的烘焙DIY活动,能协助社工哥哥巡查场地的她们,一切都是那么的有归属,有价值,有回忆。她还记得当年的小伙伴们的名字和样子,只是不太清楚各自的去向,可能有的读高中了,而有的也搬家了。
小惠在职中毕业后,她选择了就业。可她那童稚未退的脸,瘦小得如发育不良的大龄儿童。幼师专业毕业后也没有人愿意试用她。十八岁的她,居住在城中村里最繁华的商业区旁,各种国产名牌和山寨手机云集的大卖场,各种地摊货走鬼的天堂,她从职中开始就聪明的明确了自己的一席之地----站街吆喝推广手机。
小惠自豪的告诉我,实习的时候是80元/天,就是拿着手机向路人推销,发现自己口才不好,后来就转岗做推广。
经过职中三年的手机兼职磨练,现在她成了“暑假工的工头”,负责站街推广的工作。新来的暑假工都交给她负责培训与带领,日薪120元/天。“做推广挺好的,把人拉到店里就行。平时在店门口唱唱歌跳跳舞,然后举牌在大街里走一圈,这样比较轻松,也可以挣钱,离家不远,挺适合我的。”
我问小惠,在门口唱歌跳舞不怕吗?“第一次不敢跳,害羞,但第二次就适应了。我觉得挺好的呀,这里离家近,而且愿意雇用我。工资还可以,而且不是天天都有事情干,比较自由轻松,不辛苦。”
说到这里,本来一直在我心底想问小惠的问题,突然就无需再问了。其实,我的问题是,六年过去了,当年的青少年义工队早已各奔东西,你为什么还要来社区服务中心呢?
孩子的心都是玻璃做的,社会及升学、家庭给予的压力,在人格急剧变化的震荡的青葱年华,看到就看到了,没看到了就让她继续过渡吧,下一个阶段,也许是岁月静好,童话般的生活下去,也许是艰苦卓绝的苦苦追寻与探索,更多的可能性是成为陷入大流里的乌合之众。
三
大志,男,三十三岁。一个皮肤黝黑但阳刚十足的中年男人。小时候家里很穷,但能在绿油油的田里偷吃橘子,手电筒照田鸡,其实也算苦中作乐,不亦乐乎。后来撤镇改街,工业化加剧,形成目前村居与工业区夹杂分布的局面。对于村民来说,变革中的机遇与困难并存,貌似好景的开始,穷惯的人又想一夜翻盘,他爹染上赌博恶习,家财耗尽,幸好他妈以死要挟,才浪子回头,把住的房子保住。尽管如此,也已经与当地大部分人拉开了距离,成为暴发户村里“比较穷”的一代。
虽然是“穷二代”,但比很多来北上广独自奋斗的外地人也优越很多。起码对外来年轻貌美的女工还是有一定的吸引力。外来女工嫁给大志后,不停怂恿他买车,起码方便她回娘家,每次被人提起嫁去大城市后还要春运挤火车时,在外来媳妇老家美丽的春天田野里,大志夫妻的脸就变得如关羽张飞般通红焦躁,与桃花流水鳜鱼肥的平和美景形成强烈的颜色和动静对比。
大志也有买车的想法,村里大部分人都有车,自己没有,没面子。作为一名村保安,吃住都是父母全包,时间比较空闲,趁年轻,应该多开车去外面见识见识,他经常说服自己,车也算是日常必需品吧!
大志有钱,买辆几万的车是没问题的,但大志也没什么钱,买完车就真的所剩无几了。他认为自己一辈子就该这样,不会有什么大的改变:大志强势的母亲还在掌管家庭,他就衣食无忧。在村里做个保安,有房租收,每年村集体分红。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什么养车的,什么折旧损耗的概念,就算亲人提醒,初中毕业的大志好像都没听进去。
人智学专家鲁道夫·斯坦纳(Rudolph
Steiner)说过,人在28-35岁期间,变化更加细微,会开始估量自己,审视塑造了自己性格的情绪上的影响。开始决定什么是真实的自己,什么特征是因家庭、同辈、社会的压力而被赋予的。然而岁月给这个三十多岁的小伙子没打磨成什么。面对如此巨婴,首先要解构的不是大志本人,而是他的家庭。
心理学认为,过度强势的母亲,父爱缺位的的孩子,是无能为力的。母亲长期包办大志的生活,一方面是牢牢抓住家庭的控制权,一方面是从而获取丈夫对自己的情感疏忽的补偿。暴怒性格的母亲背后是将恐惧借助强势投射给孩子,大志不能抬起头做人,在人格上是有缺损的,大志慢慢就认同母亲的恐惧,从而破坏他对周围的人与环境建立安全感和信任感的过程,把生活的主动权交给母亲,大志没有太多爱人的能力,也没有太多爱人的义务。
其次,解构的是整个社会环境。市场经济下,高度发达的物质社会并没有向我们配套提供人生的意义,而便捷、高效和舒适的生活也给我们虚构一个幸福的假象,乃至没有教堂的市场经济背后所谓的繁荣,是构筑在精神的日趋荒芜之上。越追求越是痛苦、迷惘和纠结,越经历越是挫折、不确定和不安全。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就是我们所在的大千世界,这就是我们认识的芸芸众生,不过如此。
最后,解构的是自己。子曰三十而立,当代巨婴现象严重,独立个体发展的能力并不能很快就建立,越是流动轻浮的世代,越需要内心坚若磐石,认清自己,勇者不惧。王阳明在贵州龙场讲学时为诸生立下四项准则:立志、勤学、改过、责善。大志者,胸无大志,“志不立,天下无可成之事”,日后的路,任重而道远?!
四
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撕裂,会让这个世界瞬间崩塌。不同人群开始转向保守,坚守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在意识形态上拉开距离。在意识形态迅速分化之后,历史也会被重新书写。记录下来的人物,都将尘封于历史,后人或许会好奇我们当下的生活方式的源流,希望见识千差万别时期与处境下人类的共性,也希望被人性的长度所折服,被生命的宽度所震撼。抬头仰望星空,哦,原来自己也在这里。
多年以后,青春不朽,一醉方休。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会越来越爱自己,生活本来的模样貌似越来越清晰,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当眼前的姜母茶温暖了我的口腔,圆润了我的生活,不要忘记人的一生并不是淳然一杯姜母茶的温热与口感。我点燃起手中的香烟,卡擦一声,火苗火花一起喷张自己的势力,合力把香烟里的纸张吞噬。矜持的烟丝,延伸着自己的身姿,观照青春不朽,一醉方休未晚。人的一辈子呀,少年不识愁滋味,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所谓衣带渐宽,却为人憔悴。然而日子里的点滴苦乐,比不上老一辈的艰苦卓绝,直视朋辈的怒其不争,俯瞰后辈的自满自足,蓦然回首,醒悟后其实天凉好个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