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是我们那的画家，他老伴去年心脏病突发死亡，一个月后，他也跟着走了。

据说他年轻时是有名的“渣男”，人到中年，却开始对妻子鞍前马后。

他妻子60岁中风，瘫痪，吃喝拉撒全由他照料。

偶尔用轮椅推着老伴出来散心，给她买花，戴她头上，夸她好看。

老伴歪嘴笑着，哈喇子直流。

他用干净的棉布一点点帮她拭去。

老张走的那天，警察比医生先到家里，屋子里煤气浓度爆表。

老张是自杀的。

那时我上初中，不理解老张的死，但课本里开始教授西方文学。

老师站在讲台上一板一眼地说，夏娃是亚当的一根肋骨。

女人，是男人的一根肋骨。

我想，怪不得老张会活不下去，人没有肋骨怎么行。

关于老张的传闻，我只记得他妻子那部分。

张太，据说是大家闺秀，出身名门。

19岁跟老张私奔，家里断了一切经济来源，他们投奔远亲，寄居在一个阁楼上。

那是年少单纯的时光。

他们光着脚，透过阁楼的窗户，看太阳东升西落。

两人喝一瓶清水，盖一床棉被。

有情有义，有米无炊。

但真的快乐。

夏夜的香汗，严冬的体温，静夜的耳语，咚咚作响的床板，这一切在大脑里产生的多巴胺，比山珍海味更让人满足。

二人的生活，为世俗所不齿。

张太，一个小姑娘，给人当保姆，来支撑柴米油盐。

老张，一个爷们，终日在家涂涂画画。

除此之外，啥也不干。

老张是绘画天才，张太对此深信不疑，所以从不怨天尤人。

阁楼主人种了一株牡丹，顶着北方的风沙开放。

老张看了心痒痒，特别想把那股坚韧劲儿留在纸上，可惜家中没有颜料了。

好颜料太贵，一盒要三四百。

他在文具店的橱柜前站了很久，舍不得买，那是他们半个月生活费。

张太知道后，问他：画牡丹要什么颜色？

他答：花瓣要粉白，花蕊要金黄，枝叶要墨绿。

第二天一早，他桌子上多了一瓶墨水。

“这是什么？”

“颜料啊。”

“这只有一个颜色。”

“难不倒你。”

她对老张粲然一笑，穷画家心底的愁云一下子散开了。

人们说，张太年轻时，她的嘴唇就像花瓣。

男人一看就忍不住吻上去那种。

她细细的手指，拿起毛笔，蘸上墨水，在老张脸上笨拙地勾勒着。

笔尖划过他鼻梁，下巴，脖颈......张太前倾着身子，低垂着睫毛，她清纯的脸，专注的样子，摄人心魄。

撑不了半分钟，老张就一把揪住她，把落日当明月，把晚饭省略，把黑夜提前。

他们哎哎呀呀地在最好的时光，抓住了最好的东西。

那是最原始的爱情。

原始到返祖。

却没有一丝利用的成分，无关任何功名利禄。

干净到只剩下身体的欲望。

日子开始变好，还要感谢张太那瓶墨水，老张用它信手画了一副牡丹。

花瓣由浅到深，清水稀释后的灰度完美地完成了渐变。

由于色彩单一，竟有种齐白石的感觉，被阁楼主人收了去，挂在他们祖传面馆的门厅里。

当年的官员不爱财，市委驱车几十里路，只为吃上一口纯正家乡味。

老板在大门口迎接，被众人簇拥着进了店，一抬头看到这幅牡丹，惊为天人。

“太好了，这是谁画的？你们把这人给我找来，快！”

一句话，老张的后半生有了着落，成了有后台的“艺人”。

天南海北的商人，能看懂的，看不懂的，看了都说好，纷纷买下。

老张和张太领了证，搬进大房子，张太终于不用再给人洗衣做饭带娃。

她又可以捡起那支画笔，和老张一起，完成年轻时的梦想。

尽管那时大家都知道，老张在外面有了女人，却没见过张太有一丝抱怨或不满。

她还是日常作息，早上八点准时出门，不是去协会画画，就是上山参禅。

留下老张在家独自快活。

男人有了名气，往身上扑的姑娘就一波接着一波。

其中一位，额头，嘴唇，臀部都是饱满的弧线，和张太年轻时一样。

老张把她带回家，肆无忌惮。

屋子里到处是他们翻滚过的痕迹。

那段时间，张太搬进楼顶隔间住，无论老张怎么劝也不下楼。

唯独一次，她下楼打扫卫生，却撞见两人在书房桌子上高兴，女孩一丝不挂，老张满头大汗。

姑娘身下，是她从古董店花重金买下的大理石桌子。

给老张的生日礼物。

推门那一瞬间，姑娘看到张太的眼神，吓得一哆嗦。

那是一种她这个年纪从未见过的冷静和慈悲。

张太衣着朴素，但那一刻，她整个人散发价值感，却比老张带自己逛奢侈品店时都强烈。

越害怕，越猖狂。姑娘强颜欢笑地说，老张，你家阿姨挺勤快啊。

张太静静关上门，离开。

那不是一种示弱，更像是在看一出悲剧的发生。

美好的性，激烈的爱情，难道她不曾拥有？

她知道那些欢愉，它们出现，它们停下，它们离开，你想挽留，你留不住。

那一刻，她像一面镜子，照见了年轻姑娘的肤浅和狂妄，照见了老张作为男人的自私丑恶，照出了世间所谓“爱情”的不堪一击。

唯独她自己，光明坦荡，包罗万象，闪闪发光。

老张整个人瞬间蔫了，他穿上衣服，带小姑娘匆匆离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