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说今天是我5岁的生日，可是我感觉我起码也有10岁了，管他呢！我高兴，因为今天要去外婆家过生日。两个月前，外婆不小心摔断了腿，所以我们只能一起去她家过生日。
外婆家很好玩，随手都可以捡到树枝、石头、沙子，把小鸡小鸭们吓得到处跑；还可以很容易就躲到一垛柴禾后面，惹得大人们到处找；还有各种各样的小花、小青虫，都是我的最爱。
我们走下车，外婆已经在门口等我们了，她杵着一根棍子向我们打招呼。
我不敢跟别人说我只爱外婆的家，并不爱她。
外婆是个极不讲卫生的人，她身上总是沾满灰尘，手上也总是油腻腻的。尽管我也总是把身上弄得脏兮兮的，但大人怎么能跟小孩一样！她伸出手要抱我，我跑开了，她笑着来追我，我就跑得更快了，她驼着背跛着脚一边追着我打转一边叫我“慢点慢点”的样子很好笑。我笑了，外婆笑了，妈妈的眼神像头顶的天空一样让我捉摸不透。
外婆说饭已经早做好了，满满一桌子菜，我都能猜出是什么了，都是自家养的鸡鸭猪肉，自家种的蔬菜。她一定又是起很早就开始准备这顿饭了，但是没有一样是我爱吃的。她不停地给我夹菜逼我吃饭，比妈妈还啰嗦，真烦！她从来都不舍得买我爱吃的火腿，蛋挞，慕斯蛋糕，还说自家种的菜健康又有营养。记得去年妈妈的舅舅去世的时候，她还要去田里摘茶叶，她说“茶叶老了就卖不出去了”。妈妈只能带着我去帮忙。我看见外婆一边摘茶叶一边偷偷抹眼泪，泪水滴在茶叶上，茶叶沾在脸上。真是又小气又不讲卫生的外婆！我想，沾着泪水的茶叶一定更沉重吧，我看到她的背更驼了。妈妈接过装满茶叶的箩筐，妈妈的背也被压弯了。回去的路上，我走在最前面，妈妈在中间，外婆走在最后。崎岖的山路，妈妈时不时提醒我们“烨烨慢点”“妈慢点”，倒像是我们都是她的孩子。突然之间我很想过去牵着外婆的手，就像牵着隔壁盼盼妹妹的手一样。但我并没有这样做，因为我又看见旁边水田里的小蝌蚪了。小蝌蚪们听见岸上的动静纷纷逃开，我想到了老师讲的《小蝌蚪找妈妈》的故事，它们是去寻它们的妈妈了么？为什么我的妈妈年轻漂亮，而妈妈的妈妈又老又土气呢？
太阳都下山的时候，塆里的人们都回家了，外公也回家了，他们都是去很远的地方干活去了吧，中午都不见他们回家吃饭。
“烨烨，你么早儿来的？”对面住的吴奶奶说话声音真大。
“老杨搞了么事好吃的给你吃？”老杨是我外婆的名字，听起来像是喊屋角的那棵老杨树。
我高兴地一一回答了他们的问题，因为我知道他们一会儿一定让我跳舞给他们看，我最喜欢在这样宽敞的地方跳舞了。
我给他们表演了新学的舞蹈《爱啦啦》和《快乐小天使》。妈妈给我放音乐，各位爷爷奶奶叔叔阿姨们都给我鼓掌。我回头看看外公外婆，他们眼里的笑容真好看，外婆也变得好看了。不过他们一会儿又各忙各的去了。
我便去找嘉文姐姐玩。天气真凉爽，陆续回圈的牛羊们时不时的短叫一声，像是说“我吃饱了”“明天见”。住在这里的人们一定特别快乐吧，不用担心来来往往的车，也没有吵闹声，空气里净是花香和青草的味道。
外婆提着篮子走过去，我又看看她脏脏的衣服了，我发现所有的爷爷奶奶好像都和她一样。
疯玩了一天，晚上依然不想吃饭。外婆永远是那么的忙，妈妈也跟着忙起来，我只好和外公坐在大门口看路灯下的巴壁虎。她们来来回回，在各间屋子穿来穿去，太阳歇息了，月亮和星星也要歇息了，她们什么时候歇息？
我也要歇息了。睡梦中，我又长大了，我变成新娘子了，紫色的长裙，美丽的花环……外婆牵着我的手，不！那分明是我的妈妈，是妈妈牵着我的手！“妈妈，妈妈……”我惊慌地喊着。醒来的时候，妈妈正抱着我，原来我发烧了，周围一片漆黑。妈妈说外婆去诊所买药去了，她不想打扰外公的休息，一个人去了。
妈妈时不时向外张望，终于在小狗们汪汪的叫声中，外婆回来了，她推开门，是凉爽的风先进来，然后是被月光照得老长老长的外婆的影子进来，最后才看见她匆匆忙忙的去倒开水。我喝了药，头上敷了湿毛巾，终于舒服了一些。
做好这些，外婆并没有打算去睡。我听她说要去厨房“竖筷子”。 “一定是哪位祖先吓了烨烨！”妈妈说那都是迷信，让外婆不要去。我问妈妈“竖筷子”是什么？妈妈说：“那是无助的人的一种寄托”。我似懂非懂，看见外婆在厨房将三只筷子放在一起竖立在灶台上，口中念念有词，一会儿筷子竟然自己立在了灶台上，太神奇了！外婆连忙拿起菜刀“啪”地一下将筷子砍倒了。她开心地对妈妈说：“是你的太奶奶吓着烨烨了，现在好了，烨烨明天就会好的”，她又略带惊慌地说：“但愿你太奶奶不要怪我”。
估计他们也没有瞌睡了，两人说着一些我不懂的事情。我想我一定是真的病了吧，我乖乖地躺着，没有像平时一样想一切办法将大人的注意力吸引到我身上。第一次安静地听外婆讲妈妈小时候的事，听妈妈讲外婆年轻时候的事，她们时不时发出轻微的欢快的笑声，时而又轻轻叹息，连屋外的月光也忍不住探进窗帘。原来妈妈曾经也是个爱哭爱撒娇的孩子，原来外婆曾经也美丽活泼对未来充满幻想；原来妈妈和妈妈的妈妈都不是无所不能不知疲倦……
第二天，我们要回家了。坐在颠簸的车子里，我有好多的问题想问妈妈。比如“为什么这里的车子这样颠簸？”“为什么山里的太阳那么温和却将外公外婆晒得这样黑？”“妈妈一直看着车窗外，窗外有小松鼠吗？”……
最后我只问了一个问题：“等我长到20岁后，我是妈妈还是姐姐？”妈妈说：“每个女孩最后都会长成妈妈”。长成妈妈的我会是什么样子呢？
妈妈又教给我一首新诗：
你不记得你的生日
你好像没有生日
你好像舍不得使用自己的记忆
你的记忆只刻写儿女们的履历
花也有自己的生日，草也有自己的生日
我的母亲却没有自己的生日
我从你满头白发推算你的生日
却推出一个下雪的日子
我从你纵横的皱纹猜测你的生日
却猜出一个干旱的日子
我从你倾斜的步履联想你的生日
却想出了一个地震的日子
天上，太阳和月亮都没有自己的生日
地上，我的母亲没有自己的生日
多么悲哀，我没有最神圣的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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