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费衮在《梁溪漫志》中讲了很多苏东坡的故事,其中一则《侍儿对东坡语》这么说,一天吃完饭,苏东坡摸着肚子慢慢走,问左右的侍婢:你们说说这肚子里都是什么?一个婢女赶紧说,都是文章。东坡摇头。另一个婢女说,都是识见。东坡也摇头。朝云说:“学士一肚皮不合时宜。”东坡捧腹大笑。
这则故事也被林语堂写到了《苏东坡传》中,在林语堂的笔下,苏东坡闪耀着惊世才华和名士本色,性格鲜明,坦直无畏,真笃诚恳,即使“不合时宜”,却胜似完人,林语堂倾注了饱满丰富的情感,写出了饱满丰富的苏东坡,亦庄亦谐,生动有力。
说到底,这是一本致敬偶像的书,但又不是在写一个高高在上的人。
虽是古人,却胜似知己。林语堂这样写苏东坡,“他虽生性倔犟、絮聒多言,但是富有捷才,不过也有时口不择言,过于心直口快;他多才多艺、好奇深思,深沉而不免于轻浮,处世接物,不拘泥于俗套,动笔为文则自然典雅;为父兄、为丈夫,以儒学为准绳,而骨子里则是一纯然道家,但愤世嫉俗,是非过于分明。”他从天性、才华、处世、价值观各个角度全面地评价了苏东坡,东坡先生虽非完人,但却如此让人喜欢。
季羡林曾评价,苏轼是中国文学史和艺术史上最全面的伟大天才,诗、书、画、文、词样样精通。就宋词而言,唐圭璋在《词学论丛》中评价,苏轼所作的《东坡乐府》,内容广阔,气魄雄伟,语言朴素,一反过去绮罗香泽及离情别绪的局限,是宋词空前的划时代的革新,也是宋词进一步的发展。就是这样的天才,在人生路上不断地遭遇坎坷,苏东坡的几次贬谪,颠沛流离,流放地一次比一次偏远。四十三岁,因“乌台诗案”贬谪黄州(1080-1084),五十七岁,再贬惠州(1094-1097),六十岁,三贬儋州(1097-1100)。就连东坡居士的名号都是因其黄州的住处在黄州东门外,又效白居易忠州东坡之名,故云东坡,并以之作为自己的别号。苏东坡在跌宕起伏和命运流转间表达出来的喟叹无奈渐至旷达平淡,最后转为随喜安定,让人印象深刻。
苏东坡对生活的美学享受也深深地受到林语堂的推崇,他总是对生活兴致勃勃。比如苏东坡“总是黎明即起,梳头发一百次,穿上官衣官靴,然后再躺下小睡”,体验到早晨的小睡之美,“无物可比”;他创制的“东坡肉”,自创的饮茶法流传至今,他还去乡野采药,考订药的种类。不过也有不灵光的时候,在海南岛时,岛上难得好墨,苏东坡自己试制,差点把房子烧掉,别人还以为他有治墨秘诀;不但是酒的鉴赏家,还自己酿酒,造的酒名气虽大,却只能算作试验品。
林语堂的语言洋洋洒洒,总是站在传记的一角,在关键时刻,他总会出现,说出几句让人过瘾的话,他说,“男人的头脑会驰骋于诸多方面,凝注新的事物情况,为千千万万的念头想法而难得清闲,时而欣喜雀跃,时而有隐忧剧痛,因此觉得女人的宁静稳定,反倒能使人生在滔滔岁月之中进展运行而不息,感到纳闷难解。”男女之间的差异被他说得透透的,进而,他又为旧式婚姻申辩,“婚姻由父母安排的长处是简单省事,容易成就,少废时间,选择的自由大,范围广。所有的婚姻,都是缔构于天上,进行于地上,完成于离开圣坛之后。”
除了男女的差异,林语堂还说,“甚至才高如苏东坡,真正的生活也是由四十岁才开始的。”
读到这句,我禁不住松了好大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