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那么穷,为什么大家还怀念从前?

我的童年,住在十八线高原县城的六环独栋自建房,有多偏远呢?

在边远县城也称得上是边远之地。

别忙着同情。

从山区搬到城镇上,在县城的宅基地修建一栋自己的房子,是父辈多年前想都不敢想的梦想。

父辈的托举,时代的机遇,个人的努力,让我的父母都从几代从农的身份中得以挣脱,成为了乡村长辈口里体面的体制人,不再务农。

我们也得以背着一些债务,拥有了自己的独栋房子。

我在那里度过了整个童年,直到现在,很多瞬间里我都会回到我的童年。

前院是高过我的大片绚烂格桑花,葡萄藤上挂着清酸的果子、李子树一颗,果子酸,苹果树若干,结的果子也酸。

为什么全吃酸果子?因为闲来无事,就有人去吃上两颗。

吃着吃着,秋天还没有真正的到来,已经颗粒无收。

不过,春夏秋三季,他们都兀自热烈的开放,母亲如照料我们一般照料着花草,不太精心,有些佛系。但我们和花草一样茁壮得自由、粗犷。

有一张照片里,我光着头,光着脚,脸蛋黢黑,实在是一个丑女,以什么标准来看,都长得不太方便,除了一个女儿的标准。

母亲很会施展魔法,比如厨艺魔法:一块土豆,即能炒,也能煮,能和几块腊肉炒一炒又成为另一道菜,还能炸土豆片,或者凉拌土豆,所以即便总吃一道菜,也没有觉得腻烦。还有时间魔法:明明我们到家得时间差不多,我刚放下书包,上完厕所就发现,桌上已经摆了好几样菜。

家里东西不多,客人却不少,但她总会胸有成竹的站起来,然后迅速变出另一道菜加入晚餐,这种魔法,我直到成为母亲也没有学会。

父亲因为住在女生宿舍,所以我们在成长的过程中很少感受到男女的区别,也没有那些封建的旧规矩,母亲大大咧咧的,善于交际,爱做买卖,口中总挂着“没关系,这有什么。”

靠着这句话,她解决了很多问题,整个家庭的情绪也有平稳的被她拿捏着。

她朋友也很多,可她不擅长做精细活,答应我的手工毛衣,只完成了一只袖子,我长到了六年级,还没有得到那件衣服。除此以外,整个家什么东西都胡乱放着,静静的等着她所谓的大扫除日,她总说无伤大雅,然后忙着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但她允许我们养猫,允许我们养狗,允许我们把自己的头发弄的乱糟糟,也允许我们谈恋爱和写情书,我们交换成长路上的那些秘密,我最好的朋友曾经是我的妈妈。

爸爸在后院开垦出一片菜地,他照顾的很精细,所以收成很好,我家几乎不需要买菜,绿的辣椒,圆的包菜,还有顺网攀藤的四季豆,圆滚奇特的大番茄,我时常躺在那颗低矮的桃子树上做白日梦,耳旁是父亲细碎的科普频道。

此外,父亲给我和姐姐在前院妈妈的领地里,就在葡萄藤旁边的土墙前,做了一个手工秋千。

说到秋千,实在粗糙,无非是手腕粗的麻绳下面串着一块简易的木板,我们两个人轮番荡漾,在飞翔的快乐里尖叫不已,没过一个月,快乐的尖叫很快变质成惊恐的尖叫,土墙垮了,整个人飞了出去,没受大伤,我们又拍拍身上的泥大笑起来。

后来,粗糙的秋千根据改良,又出现在了后院的树旁,还有三楼的走廊里,我的父亲总是小心翼翼的收集着女儿们的需求,一点一点的满足我们,还为我们在楼顶搭建了属于我们姐妹两自己的房间。

物资的匮乏和生活的压力,固然是巨大的。

没有车,只有一个自建房,一身债务。

年轻的家庭,年迈的父母,还有两个精力十分充沛的女儿,还有随时从山区来借宿、蹭饭的七拐八连的亲戚,还有来路不明的长住者,农村出生的孩子,无法拒绝这些不速之客。

穷吗?很穷。

怀念吗?真的很怀念。

我怀念年轻时的父母,他们柔和又严厉的对待自己的女儿们,他们在烛光下讲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他们那么强大又那么相爱,足以面对错综复杂的一切,他们即看书,又养花,他们琢磨着做些什么生意会让家里更好,他们有各自的朋友和爱好,没有多大的牺牲,只有深深的凝聚力,和爱。

我怀念年幼时的我自己,把父母当成终身的楷模,永远的神,我清晰的看到他们之间深厚的感情,发现他们在建造自己的岛屿,我怀念我身后总有靠山的安全感,我怀念那些灰头土脸却觉得幸福的生活,我甚至怀念让我受伤的那颗李子树。

穷吗?很穷。

怀念吗?真的很怀念。

后来我们家有了车,有了县城中心的房子,稍微宽松一些的经济却将母亲诱入深渊。

父亲工作更为忙碌,母亲生意失败后沉迷于赌博,大吵大闹,欺骗和谎言,成了这个家的主旋律,我无数次在痛哭中睡去,又在漆黑一片中醒来。

她俨然变成另一个人,不顾所有人的死活,一心奔赴自己的赌局。

而他也在循环重复的拯救和原谅里,成为一个嘴上带刺,心里有伤的人。

赌博—还债—再也不赌了—赌博——还债—再也不赌了。

我直到那是好强的她并不甘心,也直到她是被魔鬼蒙蔽了双眼。

我重复的凝视着这些重复,一点点的走向枯萎。

他即不放手,也无能为力。

她了然于心,却肆意沉迷。

面对她的孩子哭泣的央求,她依然一如既往的说:“没关系的,这有什么。”

我听到什么东西碎了,我们再也回不去那个家了。

好奇怪,条件好了,整个家庭却摇摇欲坠。

我再也没有看到他们打开过一本书,家里的植物,没有一朵再蓬勃的生长过。

我的崇拜感一点一点消散。

我看到了,他们不是神,只是处理不好婚姻关系和个人欲望的普通人,他们给不了我任何安全感,他们是平凡的父母,正如我是平凡的孩子。

但我却一遍遍的怀念我那栋被别人拆掉重建的老房子,怀念我开满茂盛花草的院落,怀念我睡在楼顶就能仰望的那片天空,还有浅黄色的麦田。

因为那里放满了我所有的童年,所有的自己,还有我们人一生之中,最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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