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死囚写遗书

“我能感到他对活下去的渴望。”讲述人欢镜听一直看不出情绪的眼里,终于还是在这句话落地后,闪起一道一道晶莹的光圈。

  没有过多华丽铺陈,没有指点人生的居高临下,陈晓楠以一贯睿智优雅的形象倾听普通人讲那些并不普通的事,无谓煽情,却是纷繁世间摇曳着的难得温情。就所叙故事的主题而言,人物内心的悲欢无疑呼唤着同情与悲悯的观看,但在陈如涓涓流水般的细细引导下,那份苦涩的柔情或含泪的微笑却同时拒绝着任何俯瞰。

  死亡,本身就是一件尤其寂寞的事。常年为死囚撰写遗书的欢镜听作为他们生命最后一刻的见证者对诀别的残酷似乎释然了一分,对生命的敬畏增添了几许。镜头紧追声音的低回起起伏伏,房顶仅留的一隅光亮该是这些终年不见天日,早早被贴上罪恶标签的囚犯们能守住的最后一寸繁华。背景乐钢琴清脆的滴答声,相对于大千世界可能提供的丰富声音,这一看似"单调"的配音效果却恰到好处地为所有问题指明一个答案,即一步一步将围城里面面相觑的面孔,推向注定覆灭的宿命。摄像在此选取了非常规机位,配合以一以贯之的黑白基调,带着某种临渊回眸的姿态,带着无处不在的囚禁与放逐,带着异样敏感,又实在空前的漠然。

  “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选择另一条路走”。一位正值芳华的青年对自己今世来生作了平静的了断。在欢镜听的回忆里,囚犯面对死亡的方式千姿百态,有人全程高歌,有人彻夜不眠,但大多从容。就像此刻的对话,欢镜听用再朴实不过的语言,描述人间大漠孤烟直的孤独,大江东去的悲凉。类似于捕捉细节零落,剪影斑驳,当世间锦绣早已遗忘藏于黑色的幽暗眼光,幸有欢镜听以纸为刀,以笔为玉的认真记录,如那激扬的遗憾,悔恨必将沉淀。当耳闻的终结,眼见的幻灭无从抗拒,幸有欢镜听神情里不变的肃穆,成为囚徒们临走前难得的安慰支撑。

  镜头慢慢转换成仰视角度至欢镜听目送囚犯离开,昔日的陪伴如今只能是生命最后的旁观。被五花大绑的背影在如血残阳的凄艳照射终,坚定而决绝,庄严而苍凉。经此一去,人生不可再回头。围墙外形色匆匆的人们依旧在为生活奔波,谁还记得墙内一个又一个苦苦挣扎的孤独灵魂,谁又会在乎一段又一段用鲜血铸写的荡气回肠的命史。唯有以一颗倦心,一双老眼翻看风云变的欢镜听,站在浮生事,苦海舟的尽头,满眼尽是对生命的珍重和敬畏。

  看惯了歌舞升平的综艺,陈晓楠以去除浮华,真正的平民视角保持多年前如在《冷暖人生》里对命运的关怀,对人性的挖掘,使人们疲惫流浪的心得以靠岸。在信息碎片化的时代,从传统媒体转战到互联网平台,陈晓楠团队适时寻到时代的痛点,即所访谈人物往往标榜所在群体的集体心路,彷徨,失落,无奈和坚守。适应移动端的竖屏创新呈现固然让人眼前一亮,但真正痛击心扉的,一定是引人共鸣的深度内容。打动观者的并非那些多苦多难,能点燃我们在现代社会中麻木心灵的,一定还是内心闪闪发光的东西。而这份反思和领悟,恰为当今众多节目所欠缺。

  生命万般姿态,在此刻,我见到的是最脆弱的,也是最真实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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