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那个男人的时候,我两岁,他也两岁。我们住的村子叫“七间房”。
岁月匆匆,一晃n年的n年过去了,往事如烟,弹指一挥间。
1948年的冬天,是个一穷二白的冬天。战争的硝烟还弥漫着东北大地,北风怒号,大雪纷飞。爸爸在和我离散2年后,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黄昏,背着我,踏着雪迎着风,走了一夜,再转火车,把我和妈妈接到了这个小山村。这里是爸爸的老家,虽说是老家,也没什么亲故了。除了我们大小三个人和一床用来包我的被子之外,屋里就一无所有了。屋外是一贫如洗的高家。唯一比我家强的是人丁兴旺——两个漂亮女儿和一个黑不溜湫的儿子。这个儿子好像是从煤堆里刨出来的,泥巴里滚出来的,黑得名副其实,所以大家都叫他黑子。他是我来到这个村子遇到的第一个小伙伴,我和这个男人的故事从此拉开了序幕。
三年后,爸爸当上镇里供销社的会计,我家就搬到了镇上,镇子离村子十多里路。虽说离黑子远了,但是他的两个姐姐时常把我接回来玩。不过那时他好像还没有正式的名字,我还是叫他黑子。他妈妈说:“你一来,黑子就乐颠了。”其实我何尝不是如此呢。镇上没有伙伴,没有小河,没有野花,没有蝴蝶。
我每次一回来,屁股都不着炕,就和黑子像鸟儿一样飞出去了。到园子里摘黄瓜,到小河里抓鱼,到山坡上采野花。但我从来不在他家住,因为他家的炕席破得东一块西一块,到处都是土。那时我家已今非昔比,算得上小康了。
三年之后,我们家又回归了,分到黑子家在的那个生产队,和他们家虽然不像原来住一个院子了,但也仅一道之隔,还是近邻。那年我上小学一年级了。
学校离家五六里路,那个村子叫蛤蟆河,所以学校就叫蛤蟆河小学。这是个中心小学,附近有六七个村子:西边是大崴子和金坑,东边是上桃山和下桃山,北边是七间房和甲黑。大大小小的孩子每天早晨像小溪一样往这里汇集,晚上又像泄洪一样,再从这里流向四方。
转到这个学校和黑子分在了一个班,大家都很开心。妈妈说,有黑子,上学放学有个伴,你就不用怕了。我没吭声,心里却想,那么黑,谁稀罕他啊!
黑子不是个乖小孩,淘气自不必说,还经常不写作业,动不动气得老师火冒三丈。我们的班主任姓陈,慈祥得有点婆婆妈妈的,根本就管不住他。老师就把管教黑子的任务交给了我们几个“能干”的女生。
有一次他不听话,陈老师就叫他站到外面去。他往门上一靠,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嘟嘟囔囔地说:“你个老陈货,总管我!”我们几个看着无可奈何的陈老师,很是可怜她。决定治一治这个臭小子。班会课的时候,我们几个把他拉到讲台上“斗争”他,就像斗黄世仁一样。大家七嘴八舌地数落他,他也不吱声,低着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估计他也明白“好狗架不住一群狼”、“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我们把话说了一箩筐,他硬是充耳不闻。我们越说越气,你推一把我推一把,就把他推得靠在墙上了。他还是不肯承认错误,我实在气得不行,又觉得他丢了我们村的面子,就点着他的鼻子愤愤地说:“你哑巴了?有没有脸啊?耷拉个灌铅的脑袋……”我本来想说,你再撅,晚上不给你饭吃!但一想他晚上也不在我家吃饭啊!就把话咽回去了。
沉默是金,他不吱声,我们也没辙。斗争会不了了之。
放学了,他背起书包,第一个跑出了教室。我有点忐忑,怕他在路上报复我,因为那几个女生不跟我们同路,更何况男生都惧他三分呢。可等我收拾完书包出门一看,他傻乎乎地站在那笑呢,好像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我们又一起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这些事他好像从来没跟家里报告过,他的姐姐们依然对我很好。二姐比我们高两个年级,每当春天桃花水冲断上学道路的时候,他二姐总是先把我背过河,然后再背他。
那年我们八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