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

在河南省和湖北省的交界处,有一个名叫“稀饭岗”的村庄。村庄依国道而建,于是村里的房屋也沿着公路两边,相对而立。而老院,就座落在这里。

老院正面是三间平房,正对着马路,交通便利,于是姥爷就把其中两间打通改造成了小卖部。堂屋里装上长条的玻璃柜台,放着烟酒零食等杂货,还有一个大油罐,为路过的拖拉机小三码之类提供方便。赶路的司机们累了,能顺便进来歇歇脚,加点补给。

门口的两棵冬青就是老院的招牌,每到春天,新长出的嫩芽显得格外精神。姥爷爱拿着大剪刀把它们修成球状,美观大方,路过的人无论是坐车还是走路都一眼就可以看到。

堂屋墙上还贴着那个年代很流行的贴画,诸如印着马蹄莲象征一帆风顺,带有豪华小轿车的日历。还有一幅画是红酒杯旁边放几串葡萄,我想那大概意味着葡萄美酒夜光杯,也算得上是惹人沉醉的风景了。

另一间房堆满了家具和物品,我称之为“藏宝阁”。房间里拴着一只姥姥养的白猫。房门不常打开,幽幽暗暗的,而一开门,那只白猫就蹲在门口的柜子上,斜歪着头,盯着我。因此在记忆里,那间房间总是带着神秘的气息和猫叫声。

就算怕猫,也抵不过孩子的好奇心。在不懈的探索下,我经常能在这间房里翻出些新奇的玩意儿或是老旧的物品,姥姥的手镯,小姨或舅舅过去的课本笔记,或是妈妈扎着长辫子的黑白照片。

堂屋后面就是院子,院子里有棵老葡萄树,长得很大,每年能结不少葡萄。夏天的时候,葡萄藤和葡萄叶爬满老院半个天空,就成了天然的避暑凉亭。每逢夏夜,姥爷和姥姥,还有我,就会把四方桌搬到院子里,坐在葡萄树下面吃饭。而院子里的大黄狗呢,就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那条狗还是有点凶的,我不太敢接近,所以也从没摸过它。

但小时候的我有件顶好奇的事,那就是为什么大黄狗的一只耳朵竖的笔直,而另一只却半耷拉着呢?姥爷告诉我是因为它的肉骨头吃的还不够多,等吃的多了那只耳朵也会竖起来。于是我每次吃完饭都会惦记把剩下的骨头留给它,可它那只耳朵却始终没有竖起来。

院子里还有两口大水缸,葡萄树下面有一口,那口缸在夏天很容易就可以接到满满一大缸水,经过太阳的暴晒,晚上水温刚刚好,很适合洗澡洗衣服。另一口,则在厨房门边上,那是平时做饭用的,夏天出去疯玩回来,渴极了的时候,就直接拿瓢从缸里舀水喝。现在想一想,一口缸里的水是接的雨水,另一口缸里的水哪里来的,也总是满满的。小时候的我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除了葡萄树,院子里还种有月季花、鸡冠花和一棵小小的橘子树。但是它结果很少,只有一两个,所以那棵橘子树上结的橘子我也没吃到过,在我的印象里,它永远是青青的小果子。

等入了伏,天气再热些时,姥姥就会把大黄狗牵出后门,拴在树荫下。我则搬上小凳子和小桌子坐在后门口写暑假作业,后门一开,和正门空气对流,再拿把蒲扇摇着,凉快极了。门上还挂了一个铜铃铛,风一吹,叮叮当当。我经常写着作业就开始对着狗发呆。我还给它画过一幅画,不过这幅画和暑假作业有着同样的命运,早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从后门出去,便是小孩子可随处撒野的地盘了。老院后门种着几棵槐树,姥爷会在槐树上绑秋千,让我和小伙伴尽情玩耍。除了槐树,还有花椒树、杨树和长满浮萍绿藻的池塘,再多走点路,还可以去柿子园里爬树捉迷藏。更不用说再远点攀满牵牛花的篱笆和那一望无际的田野了。

老院除了有好玩好看的,还有让我念念不忘顶好吃的东西。其中一样就是姥姥用来喂猫的鸡蛋馍。老院那只白猫生小猫的时候,大概是为了给猫妈妈补营养,姥姥会烙鸡蛋馍喂猫。鸡蛋馍平时放在玻璃柜里,特别香。院子里没人的时候,我就会悄悄去掰一小块儿偷吃,吃完了,再蹑手蹑脚溜过去掰一块儿。没两天,姥姥又得烙新的鸡蛋馍。还有一样,是姥姥每天早上给老外公和老外婆炖的鸡蛋糕。我当时认为鸡蛋糕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最高级的补品了,只有老年人才配吃。于是每个清晨,我都只能远远的望着,望着老外公和老外婆一人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糕,美滋滋的吃着,而我却只能默默的咽口水。

鸡蛋糕从来没吃到,而鸡蛋馍呢,只能猫口夺食。所以姥姥烙的鸡蛋馍和给老外公和老外婆蒸的鸡蛋糕,就成了我童年记忆里最香的两种味道。

老院虽然紧挨着公路,但素日里是很安静的。最热闹的时候,那就是过年了。院子里充满欢声笑语。舅舅小姨他们都会回来,舅妈还会带四川老家做的香肠,还会腌些泡菜,我更馋了。舅舅一回来,他就会下厨做饭,舅舅做的饭和姥姥的相比又是另一番滋味。姥姥的饭是抚慰人心温暖的香,不咸不淡不辣不甜,刚刚好。而舅舅做的饭,是大火煸炒,有爽朗大气的味道在里面。风格不同,香味却是一脉相承的留了下来。

记忆里飘着雪的冬夜,一家人围在屋子里看电视,是最美的人间烟火气。

在我中学的时候,舅舅把姥姥接到了烟台去住,再后来,院子就租给了别人。有一家榨油的退租以后,院子就黑乎乎的,有些破旧了。再以后,也没人租了。院子常年落锁,就这样慢慢荒芜了,长满杂草。老院旁边依次盖起来各种两层三层小楼,在高大崭新的房子中间,老院显得格外落寞和矮小。

长大以后,我也很少再回去了,但有次曾在梦中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院子,梦里的老院像是刚装修过,墙刷的一片白,院子里的大缸中种有睡莲,还有青蛙和金鱼。青蛙有小蝌蚪也有刚长出两条腿的,绿绿的很可爱,眼睛特别大。大缸左边长满郁郁葱葱的竹子,高过了院子的围墙。还有很多别的花,又像玫瑰又像百合,红色的一盆盆开的正好。屋檐下的吊兰,垂着长长漂亮的叶子,我拿着手机不停地拍照,拍着拍着梦就醒了。

从去年开始,家里人就商议把老院翻新重盖,于是我想把童年记忆里那个院子记录下来。然而多次提笔,总是不尽如人意。今天,舅舅在微信群里发了老院的照片,明天,这座老院将开启新的轮回。我也是时候该给这篇文章划上一个句号。

虽然见证着时光流逝和时代变迁的老院将要拆了,我的童年也伴随着它一去不复返了,但一代又一代人在那里出生、长大、走出去。老院,它永远留在我们的心里。

                    记于二零二零年八月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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