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是我们大院的看门大爷。说他是大爷,其实他看着一点都不老,老高50岁上下的样子,山里的汉子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说话声音也中气十足,为人又热心,所以院里的大人们都叫他老高,而他本来的名字叫什么,反而没有人问过,也没有人知道了。
老高是什么时候来的这所院子,我也已经不记得了,反正我来的时候,他也已经在这里了。这所院子是当地一所银行的家属院,住了三十户左右的人家,都是银行的职员,都是同一个单位的,所以相处起来都非常的融洽、客气。老高不管见了大人还是小孩,都会笑呵呵的主动和你打着招呼,而男人们如果走的不匆忙,偶尔还会停下来给他递根烟和他聊上两句。而他则总喜欢把别人递给他的烟别在自己的耳朵后面,在院子里转上几圈,然后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里,靠在床头,慢悠悠的品着,直到这支烟快烧到烟屁股他才罢了。老高主要负责这所院子的治安和卫生工作,谁家的客人来了,谁家的自行车没锁,他都一清二楚,并且都会准确的判断和处理各种琐碎的问题。这所院子里的治安大家从来都不担心,把东西落在下面也不用着急,老高都会替你看着。楼下的自行车、摩托车总是整整齐齐的摆满一排,大家也不爱把车子放在自家的杂物房里,嫌麻烦,更主要的是放在外面也一样的安全。
老高是识字的,送邮递的小哥总是把各家订阅的报刊杂志放在他那里,让他帮忙代发。他总是当天非常及时的送到各家里面。有一次,老高给我家送报纸的时候,很不好意思的提出想借某本杂志看看;因为之前他闲着看了一篇,但是没来得及看完就送过来了,过去了一个月,估摸着我们也该看完了,所以想借过来接着把它看完。妈妈听了之后赶紧让我把它找出来借给了他,同时又找了几本前几期的故事汇一同给了他,他乐呵呵的道了谢,抱着书下楼去了。那几日放学回家,偶尔透过他的小房间的窗户,看到老高靠在床头非常小心的翻阅着那本杂志,房间里昏黄的灯光下,他把书快贴在鼻尖上。
院子里的孩子们也都喜欢到老高那里玩。暑假的中午时分是孩子们最讨厌的时刻,家里的大人们都要午睡了,又耐不住孩子们在家里折腾,作为妥协,允许孩子们出门玩,却又不准跑出去院子外面;所以大家都只能在院子大门口扎堆儿打闹。而这个时候的老高从来没有午睡过,他总是笑呵呵的看着孩子们玩闹,还时不时的配合着大家做游戏,他的眼睛却又很尖,哪个调皮的孩子跑的远了,他总会很及时制止“外逃”。直到各家的家长把自己的孩子都一一把自家的孩子都叫回去,老高的门前又逐渐恢复了平静,他站在门口点完一只烟,把烟头扔在旁边的垃圾桶里,掀开帘子钻进了自己屋。
老高一直是个单身汉,听说是因为家境贫寒,为人又老实,在家里讨不上老婆,只好下山来县里养活自己,到了这一把年纪也还没能讨上老婆。然而有一天放学路过老高的屋子门口时,竟从屋子里走出来一位老太太;老太太60来岁样子,头上裹了一个头巾,走路的时候弓着背,和老高说话的时候,操着外地口音,不像是本地人。老高倚在门柱上,右手夹着烟,和一个男人在聊天,音调压得很低,但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喜悦之情。很快后来听大人们讲,老高讨了个外地老婆,比老高大个7、8岁的样子,有一个女儿好像在本地,老太太是跟女儿从外地来到本地的,至于和老高是怎么认识的,老高也是含含糊糊,没得说清楚。不过自从这个老太太来了之后,老高明显比之前忙了,也没有之前在院子里转的多了,和人见了面之后,寒暄的时间也少了,总是匆匆忙忙的就进屋了。不过老太太却总是很少示人,见了人也从不打招呼,总是冷冷的掀帘入屋。不过总能听到老太太在屋里数落老高的声音。大伙儿总偷偷议论,老太太怕是不简单,不知道能跟老高多久,有人也私下委婉的提醒过老高,不过老高却总是不以为然,也不恼,乐呵呵的打着哈哈就过去了,大伙儿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果不其然,在某一天的早上一大早,老高的门口就围了一群人,走近一看,老高原本干净整洁的屋子被翻的乱七八糟,锅碗瓢盆都撂在了地上。原来是老太太和她的女儿趁着老高不在,将老高攒的积蓄和家里值钱的东西全都卷跑了。大伙儿围在门口,七嘴八舌的,有人劝他报警,有人则劝他息事宁人;老高侧身站在门口旁边,颓着脸,低着头,一言不发,再也没有了往常笑呵呵。再后来,听说老高也没报警,接着就大病了一场;某一天早上上学路过他的门口,听到他的门咯吱响了一声,回头看了一下,看到他裹着一件军大衣,从屋里踱出来,佝着背,低着头,深深的咳了几声,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精神气。
老高后来病情加重,就申请回了老家养病。院里后来就找了一位新的大爷来看大门。新大爷也不知姓甚名谁,属于黑脸人的那种,见人也从不打招呼。但是做事也还算负责,但院里的卫生再也没有往日的干净整洁,报刊订阅也变成大伙各扫门前雪了。老高后来又来了一次,恰好我放学回家碰到了他,他还是老样子,右手夹着烟,挺着腰,不过这次左肩上背着一个小包裹,脸色比之前好多了;和院里的大人在说着话,不过此时却露着尴尬的笑,大人说,老高想回来继续看大院,但是因为有了新的人选,单位也没办法。老高只好走了,走到胡同口的时候,他扭头看了一下大院,脸上露出了失落和不舍,胡同口的穿堂风此时将他身上的蓝布衫吹到身后摆的老高,老高拉了拉衣服,扭过头向北边走远了。
你我皆无名,生在人世间。老高是一个平凡之至的人。据此也已经十几年的光景了,想来如果老高如今还活着,也已经六十大几了。也许依旧在哪里做着看守大门的工作,或许也早已回到了老家孤独终老。但他的优良的品格和人性,不会因为他的平凡而落入尘埃,所以在十几年之后的今天,在一个下雨的午后,我还是会想起他,来写这篇文章来回忆他,纪念他,“凡人”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