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婼一
十年旧事梦如丝,飘散天边的云彩,是你离开流转的眸光。
酒浓春入梦,窗破月寻人,清冷的月光轻轻洒落一地,留下斑驳的光影,木榻边的酒坛子仍飘着香,坛口留着晶莹。
卧榻上的女子,微敛峨眉,眼角湿润,姣好的面容洁白如玉,鬓角的些许斑白,是时光流转烙下的痕迹。
夜晚的寒凉,丝丝缕缕地笼罩着单薄的身形。
睡梦里的人儿低喃着,那是谁都入不了的梦魇。
忘记了合上的窗,被人轻轻掩上,满天星辰下一席白衣格外刺眼,良久只听得一声长长的叹息。
清晨,她执一柄泛黄的蒲扇,站在浅溪前,娉婷身姿,望着满山海棠,无语凝噎。
十年了,你离开我已经十年了,而我在这儿也候了十年了。
1)
那曾经的山脚,是他们相遇的地方,她是苏家小女苏瑶,及笄那年,她贪玩,避了爹娘的看管,带了些银两便跑了出去。
山脚下风景独好,清浅的溪流穿行,满山海棠蓄势而开,幽幽的凉风轻抚脸颊,细腻温柔。
霎时间,便被这艳丽迷了眼色,抬眸远望,一席白衣在山间兜转,白的素雅,却不突兀。
她亦步亦趋的上了山,躲在一丛密密匝匝的海棠花后,隔着数十米远看着他。
光洁白皙的脸,眼眸似水,修长的手指打理着树丫上的海棠花,花开温柔缱倦,如同他的眉眼一般,削薄的唇瓣噙着笑意,手上的动作温雅如海棠。
日光洒下,风雅如画,她痴痴的望着,忘了呼吸,莫名的熟悉感牵引着微动的心思。
半晌,愣愣的反应过来,他已经偏离了视线,大方如她,她提起裙角,轻快的追上他,站在他身后,伸出去的手却犹豫了。
他听得后边的声响,堪堪转头,白皙的脸是一层细密的汗。
她急急忙忙的收回手,饶是巧舌如簧的她竟也说不出半句话。
他勾唇一笑眉眼温柔,许是看穿了她的紧张不安,启唇道:"小姑娘,你可是迷路了?"
她猛的回过神,应道:"不是,只是无意间路过,被这景色所迷,公子可是来游玩的?"说完,她望着他,尴尬的笑了两声。
他摇了摇头,黑色的深眸里似含了一湾春水:"我爹是这里的守林人,一年前去世,我本可以不做着守林人,只是我爹让我守着这海棠林不可离去。"顿时干净的眼眸笼上了一抹黯淡的色彩。
悲伤的气氛蔓延,她扯了扯垂下的青丝,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依旧打理着树丫,而她不愿意走,便跟着他在山间走了一圈又一圈,只是脑袋觉得昏昏沉沉的发晕。
金乌西沉,她不得不归家,临走前,问了他的名字,沈祈辰,他含笑赠与她海棠花环,晒干了的海棠花散发着馨香,纤细的手指一遍一遍的拂过海棠花瓣,心底的悸动让她羞红了脸,恍然间,头疼欲裂,手中花环掉落,稍缓一会,头疼的感觉方才浅了一些。
归了相府,道一声安,便退回了房,乎灭的烛光下,从怀中小心翼翼拿出花环,抵在鼻尖轻嗅,甜甜的滋味漾满心房,头疼的感觉复又袭来。
她知道自己打小就对花粉过敏,却不曾想这般严重。
而后几日,她总用各种借口对爹娘打着马虎眼跑出去,只是每次出去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若是久呆了,便头疼得紧。
2)
每日清晨,她随他一同裁剪花枝,一点一点的,她恋上了海棠,刺绣里的针针线线也都变成海棠的模样。
他摘一朵新鲜海棠替她簪在发间,轻揉她的秀发,轻唤她的小字阿瑶。
午间时候,他会做些可口小菜,她便替他修补衣裳,本来是吃不惯这般朴素的菜肴的,却敌不过身旁之人的欢喜。
黄昏临近,她同他慵懒的躺在海棠树下,以花瓣为被,漫聊彻夜,他说他有朝一日,要步入仕途,在山脚下修建府邸,她说她只愿嫁于所爱之人,漫游山川,想在花朝节日出闺阁游玩。
他问她花朝节为何不能出门,她叹了口气,低低道来缘由。
她对花粉过敏十分严重,每每花朝节之日,是她一年之中最痛苦的时候,门外热闹喧嚣,而她只能躲在房内,裹着厚厚的棉被,蜷缩在角落,痛苦不堪,他爹娘却常常因为宫中举行宴席而不在家。
她说,她喜欢花,喜欢可以把花瓣捧在鼻尖轻嗅的感觉,奈何这一生终究如不了愿,人啊,总是渴望珍惜那些所没有的。她微微垂下头,遮盖住眼底因不适而泛起的泪花。
听罢,他慌张的把她从遍地花瓣中拉起来带着她回了小木屋,急急忙忙的问她可有不适。她望了眼他,微笑摇摇头,有你在身边所有的不适我都甘之如饴。
他亲手做了一柄蒲扇,月白色流苏垂在扇尾,扇柄上刻着祈字细纹,他说夏日炎热,便让蒲扇代替我给你清凉吧。
每日归家,都是满心欢喜,此后入夜梦中总有一抹白色身影闪现,捕捉不清,却又十分熟悉。
接连着几日外出,娘便不让她再出去了,将她禁足在家。
次日清晨,她耐不住性子,想寻个理由出去,奈何王侍郎家上门提亲,娘硬是把她留在家里。
王家长子才高八斗,年纪轻轻聪慧过人,同他一般酷爱白衣,风流倜傥待人极好,在京城中得所有小女子的仰慕。
屏风后的她,遥望着王家长子,讶异,他与他二人容颜竟有三分肖像。记忆里模模糊糊的人形再次闪现,又是这个人形。她尽力闭上眼,捕捉脑海里转瞬即逝的身形。终是无果:“近日里,这抹身影出现的愈加频繁。”
自觉呼吸不畅,便离开屏风后,往后院的秋千走去。
方才触摸到秋千,轻轻坐下,竟忽地头疼欲裂起来,抓骨挠心的疼让她面色发白,细密的汗渗出。她从秋千上翻下,跪坐在地上,痛苦的抱住头,指间深深嵌入掌心,她痛苦呻吟出声,脑海里一帧帧画面闪过,看不清,头疼的厉害,全身力气被抽干,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爹娘听到丫鬟禀告,一惊,连忙赶往后院,见此情景,慌乱的扶起她虚软的身体,抱进她的闺房。
对王家大少爷致了歉,便送走了他。
昏迷中的她眉头紧锁,嘴唇发白,呢喃着阿辰,阿辰,她冷的瑟瑟发抖,面色痛苦像是被全世界抛弃的姑娘,瑟缩在被窝里。
苏父拉着苏母出了她的闺房,"女儿最近可有接近海棠?或者是那个小子回来了?不对,那小子早在十多年前就应该死了。这是为何?"
"近日瑶瑶总是跑出去,还拆绣锦帕,我本以为是她有了心上人不曾在意,只是限制了她的出行罢了,莫不是那人有问题?"
"柳儿,你过来,小姐近日可去可哪?"苏父见她的贴身侍女端着茶水正要进去,便唤了过来。
"这…这…这"柳儿支支吾吾,甚是纠结,小姐是不准她说的,不过这可是老爷夫人问的,这不是为难她吗?
"此事事关瑶瑶的生命安全,不得隐瞒。"苏母厉色。
"夫人,小姐去哪我着实不清楚,只是小姐曾唤过他的姓名,沈祈辰,也曾带回来一个花环和一柄蒲扇,其余的小姐便不肯说了。"柳儿压低了头,抖抖索索的说完一大段话。
"沈祈辰?姓沈?将那花环和蒲扇递来。"苏父皱了皱眉。
柳儿从柜子里的暗格中取出蒲扇以及花环交给老爷。
苏父接过两物,神色巨变,阴沉的滴出水来,将这两物交给苏母,背着手长长叹了一口气。
"孽缘啊孽缘,终究解不开。"柳儿看着老爷仰天长叹不禁皱起了眉头,虽她心有疑惑,也只是恭恭敬敬的站在侧。
"这…老爷…莫非…那孩子没死?"苏母声线颤抖,手上花环由海棠制成,编花的手技与当年那孩子一般无二,若说这是巧合,那这扇柄上细微雕刻的祈字可还是她当年心疼他而教他的刀功,这么多年了,还是未曾改变。
3)
二人依旧满脸愁容,或许苍天怜悯,那个孩子命大活了下来了,只是万万不可在与瑶瑶牵扯,这是一个死结,解不开,弃不掉。
屋内穿来茶杯砸碎的声音,将门外三人着实惊了一下。
他们破门而入就看见,苏瑶身着白色亵衣,黑色长发如瀑倾泻,巴掌大的小脸,惨白毫无血色,斜坐在床沿。
见他们慌慌张张进来,牵扯出一抹抱歉的笑意,虚弱的道"我想喝水,手没力气,便打翻了",说罢,深深喘息方才平复过来,接过柳儿端来的茶碗,轻轻接下,喝了口水,干燥的唇瓣有了一些血色。
"瑶瑶,你今日突然昏倒,可是想到什么?"苏母靠在她身侧,在床边坐下,拉着她的手轻轻询问。
"记不大清楚了,只是一直有一个白色身影,他一直在陪我,从秋千到池塘边,再到放花灯那日,一直都有一个身影在我旁边,嘶,记不得了,每次我想看清那人,便头疼的厉害"她揉了揉额角,安定下来。
"瑶瑶,想不得便不要想了"苏父缓缓开口。
"可是我很想知道,那个人很熟悉,很熟悉,母亲,你说当年我染上风寒,高烧不止,记忆混乱,可是我忘记了什么?"回忆片刻,她道。
"你若想知道我告诉你便是,你记忆中的人就是王家大少爷王穆泽,你知道的我们王苏两家是世交,自小你们就定下了娃娃亲,因此小时候你与他玩的近,后来你大病一场,记忆混乱,便不记得他了。这就是真相,并不复杂,别想了,瑶瑶你再去休息休息吧。"苏父抢在苏母前开口,语毕,使了个眼色就拉着苏母一同离开了。
"真是是这样吗,梦中之人喜白衣,而王家大少爷也喜白衣,应当错不了,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大对。"琢磨半天也无果,苏瑶脑袋昏沉沉的便又睡下了。
书房中,苏母拉住苏父问"老爷,你何故骗瑶瑶?"
"十几年前的事该翻篇了,就算那小子没死,也莫要让他靠近瑶瑶了,十几年前他们被我们强行下了蛊,消除记忆,只要二人不接触,这件事就永永远远不要被提起,毕竟他们二人不可能在一起,不会善终的。"苏父紧锁的眉头,未得舒展,至于那小子如何处理,另当别论了。
"真是造化弄人啊,本以为二人不会再有交集,如今竟…诶…,就让瑶瑶认为当时年少陪在她身边的是王家长子而不是次子王祈辰了吧。"苏母叹了叹气,忆起十来面前那比烂账,心中无限怅惘。
苏家自祖上便是为官世家,而王家是商贾之家,因两家祖上曾经是故友,因此立下了两家世代结亲的誓言,若违背的一方则逐出世家,不可归来。
苏父以上有个姐姐,违背誓言拒绝与王家结亲,被逐出家门,就连生活落魄垂死挣扎的时候,而苏家都未曾给过怜悯,失望和痛苦压的她产生了报复心理,修习巫术,诅咒世代以下无男丁出。
为了破此诅咒,苏父耗费了半生精力于此,最终找到一位耄耋老者可解此诅咒,而解诅咒不过是把诅咒承袭于一人之身,而此人必须是苏父的亲骨肉,当时苏父膝下只有苏瑶一人,无可奈何,便只能将此诅咒承袭于刚刚出生小苏瑶身上,苏父心疼不已,奈何为了整个苏家,他只能忍痛割爱。
苏父在老者面前恳求多日,老者才答应将承袭之人的代价降到最低,便是此生不可长时间接触花,独属海棠最为严重,其余之花,虽不会累及性命,但依旧会难受得紧。
苏府本与落山离得近,落山上适于种海棠,为了她,便迁了府。
本就以为如此相安无事,苏瑶的弟弟也平安出世。
4)
与苏瑶同辈的王家少爷有两个,一个是嫡出长子王穆泽,另一个是王老爷在外出联络商家时看上的女子,起初只是跟着他没名没分,后来生下一个儿子,依着誓约,王老爷不敢留那个女人,她便被王老爷遣送到一个偏远的小镇。有道是最是无情商意人。
次子王祈辰乖巧聪颖,虽父亲不大重视,但是与苏瑶的关系极好,而王穆泽就不大受苏瑶的喜欢,依着他是王家长子的身份,王家的重担和希望全都压在年幼的小穆泽身上,所以他自小就冷着一张脸,整日浸在书海,不眠不休,自是没有时间陪苏瑶玩闹。
而苏家这一辈只有苏瑶这么一个女孩,王夫人自是希望自家儿子能与她结亲,不希望没名没分的次子抢了去。
奈何,苏家小姑娘一直对王穆泽不感兴趣,王夫人不得不出手替儿子争。
王夫人原是苏家人,轻而易举就摸清了当年苏瑶承袭巫咒之事,掂量许久,计上心来。
她依靠王家势力,联络了江湖上治毒高手,以十年寿命为价,换取粟海棠,此毒用罂粟花以及海棠制成,男子服药者在必须依附海棠花气而活,否则肠断毒发身亡。
彼时,祈辰不过是一个孩提,怎懂人心险恶,中毒避无可避。而后,王夫人并不掩盖这个事实,大张旗鼓的告诉苏家和自家老爷。
苏家虽对他同情,但是让苏瑶嫁给王家长子是更好的选择,何况王祈辰是个没名没分的次子,于是乎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了。
王家老爷子虽心疼自家孩子,但毕竟也无多缘分,就由着王夫人去了。待到他外出归来,王夫人已经暗自打算将他送走。
临行前一天午夜时分,苏瑶偷偷从府中就出来,在王家墙根下喊着他们的暗号,而后另一个小小的身影便从墙侧的一个小洞口钻了出来。
小苏瑶一把拉住他,泪眼婆娑,低低的哀求他"能不能不要走,我不想你走,能不能不走…"
"阿瑶,我也不想走,不如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明日过了离开的时间说不定就不走了呢。"他拉住她的手,依依不舍道,黑色的眼眸狡黠的转着。
"我就知道阿辰哥哥舍不得走,可是…可是我们躲到哪啊?"小女孩破涕为笑,转瞬又是满面愁容。
"我们去…唔…我们去莲池躲躲吧,如今是夏季,想来莲花盛放,我们躲在里面,他们应当找不到"他摩挲着下巴,故作老成,随后两个巴掌大的小孩,就这样顶着满天星辰,在黑夜里钻进不远处莲池中央的小亭。
夏日,莲花莲叶疯长,他们席地坐下,半人高的莲叶莲花堪堪遮住。
虽是夏季,夜晚风凉,他们瑟缩着互相依偎,蛙鸣四起,"咕咕咕"的叫着夏日,望着满天繁星,默契的都没有讲话。
渐渐的,两人陷入熟睡,就这样毫无防备的以地为床天为被。
翌日清晨,祈辰悠悠转醒,低头看了看身侧的人儿吓了一跳,她面色发白,唇瓣发紫,全身瑟瑟发抖。
顾不得其他,他稳了稳心神,背起地上的人儿,一步一步走的艰辛。
刚出了莲池,就望见许多找寻他们的人。他张口喊了喊,嗓音因背上的重量变得喑哑。
奴仆们注意到两个小娃娃,连忙赶来,将他们接回了家。
苏父看到此景,心下一惊,旋即了然,莲花也是花,虽比不得海棠那般触发影响的大,却也是伤身。
苏老爷和王老爷一合计,觉得必须得让他们二人忘记这段往事,否则让他们分开难度巨大。纵使颠倒黑白二人依旧是不可能有结果的,她只可以安心嫁给王家大少爷。
因此花重金请了蛊医给他二人下了无忆蛊,此蛊是双人蛊,同时服下便可忘却这五年来发生的点点滴滴。
待到苏瑶转醒,他已经离开了,他的记忆不再有她,他是守林人的孩子,那守林人不过是王家当初的管家罢了,怜惜这孩子,舍不得王夫人将他丢在山间任他自生自灭,便辞了管家之职说是告老还乡,实则去到落山看护他。
至此,二人的情谊断,在无意可续。
若是不再与他相见,或许这个真相将不会被提起。
5)
昏睡了几日的苏瑶终于缓缓苏醒,恢复了朝气,目光不再涣散,神采奕奕,几日前的事也不再被提起,清醒半日,便又打算偷偷去找他。
她换了一身装束,点绛唇,贴花黄,理峨眉,对着菱花小镜弯起甜甜的笑,打算出门。
她蹑手蹑脚的打算从府邸的侧门出去,怎知四周都有人在,她犹豫再三,先退回了房间。
坐在房内的檀椅上,一只手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另一只手托着下巴,眼睛提溜提溜的转。想来是近几日外出太过频繁母亲不开心了吧。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柳儿捧着一件丫鬟的衣裳,轻轻的推开了门,在她耳边低语,小姐你换了我的衣裳出去吧,我已经告知他们我要去采购吃食了。
忧郁的小脸蛋立马开心起来,匆匆忙忙的换上丫鬟的服饰,便从正门出去了。
柳儿望着自家小姐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老爷夫人让她这么做是为何啊?
彼时,老爷夫人站在书房门口望着自家女儿远去的背影,沉沉的底下了头,"若是当年无生事端,如今若她二人真心相爱,便由他们去了,可惜了,孩子,对不起啊。"苏母攥着衣袖,心疼不已。
苏瑶欢喜的出了府,暗道,还是柳儿靠谱。
一路小跑,总算至了山脚下的小木屋前,在山间看了许久,找不到他的身影,便进了小木屋。
谁知,屋内竟无人,她喊了几声,空荡荡的无人应答,屋内他的服饰物品也都不在了,她的没来由的心慌,在屋内左翻右找,他的物什竟都不在了。
她猛的回头,看见桌上躺着一封信,她小心拿起来,小心翼翼的拆开,熟悉的笔记映入眼帘:
你莫要再来寻我,我与你不过一帘幽梦,这梦该醒了,你上次问我何时去求娶你,我未曾回答,如今告诉你,我不会娶你,更从未爱过你,莫要再妄想,该结束了,其实我未曾告诉过你,我早已有了心爱之人,我与她婚期在五日之后,城东柳家,你可愿来?毕竟,相识一场,婚期过后,我会搬走,离开这个地方,珍重勿念。
失落震惊,她慌了神,焦急的四处大喊,渴望寻到他,问个明白。
她一路走一路找,远远的望见一席白衣,和一个娇滴滴的女子。
找寻的脚步顿住,不敢上前,她从身侧的小巷进去,小跑,绕到他的前方,躲在巷口,微微探出头。
他偏头看向她的眼神宠溺的可以滴出水。他牵着她的手,笑的眉眼温柔。
她亦步亦趋的跟着像是在窥探别人的生活,是了,她与他不过短短几日的陪伴,她舍出了真心,而于他,他不过是个无意闯进的路人。
她捂着嘴哭泣,睁大双眼,定定地,定定地,凝望。
她想冲上前置问,悬在半空的脚竟不敢落下,攥紧的双手失了力气。
她偏过头朝着反方向跑去,心疼的不能呼吸,他对她低喃的画面挥之不去,泪一滴滴滚落,顾不得擦拭,任由泪水飘洒在空中。
他高大伟岸的身姿,小女子的娇俏,当真是一对璧人,她不过是个第三者罢了。
她使劲的跑,想逃离,想彻彻底底从他的世界逃离,爱一个人只需要一瞬,对一个人失望也只需要一瞬。
对他来说,这只是陪她做的一场梦,多么可笑,他如梦般与她作陪,而她痴痴的错负了情深,从一开始,只是一场梦罢了,落幕,只有她与他相配。
她强撑着回了房,扶着床沿跪坐在地,泣不成声,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伤痛只化作一声声的置问。
哭累了,泪流干了,她就倚在床沿边睡去。
门外她的母亲心疼不已,攥紧了手帕,而后听见房内无声响了,推开窗看了看,便悄悄离开。
暗夜里的她,蜷缩着卑微的舔舐心上的伤。目光空洞没有焦距,青丝散落,遮住她半张惨白的脸,像是一朵枯败的海棠,毫无生气。
小木屋里的人颓丧至极,望着曾与她的点点滴滴,阿瑶,对不起,再见,对不起,我不想看你受伤害,大梦初醒,你就做回那个爽朗的姑娘吧,你的愿望我会帮你圆,这当是我送你的最后一份礼物吧。目光,长长久久的停留,泪在不经意间落下,炙热深情。
清晨,万物复苏,唯有两颗沉寂的心长眠不醒。
她安安静静的呆在别苑,常常望着那一柄蒲扇发痴。
整日整夜的喝酒,清醒之时,便在桌案上替他作画,晕乎乎的脑袋似乎他就在眼前。
看着满地替他作的画,惊觉可笑,他已经从梦里走出来了,而她还停留在原地,唱着她自己的独角戏,奈何戏中人宁愿长醉不愿醒。
她虽沉醉于酒,却一日日数着她的婚期将至。
6)
她重新回到那座山下,看着眼前风雨依旧的小木屋,强忍泪水,在盛放的海棠花树上一朵一朵挑选着,小小的荷包只一会就塞满了。看着鼓囔囔的荷包,泪水纷踏而至。
她扶着海棠树滑坐在地,抱着树干泣不成声,发丝凌乱,风扬起一树花落,再没有人替她轻轻拾去发间碎花。
她起身,踉跄而去,将海棠花铺开晒干,一日太阳铺晒,海棠散开馨香。
她扎紧了荷包,着一身素白衣裳,乘一骑车马,前去参加他的婚席。
一柱香的路途,却像一世纪般久远。
目光空洞,无焦距,愣愣的看着前方,一身素白衣裳是祭奠,是哀悼过往的年岁。
下了马车,脚步虚浮,周遭的锣鼓喧天,满眼的红绸,瞧着,只是刺眼的疼。
寻一处僻静之座坐下,端正的坐着,像是学堂中的莘莘学子般认真。
喧闹声渐响,颀长的身形喜服加身,灼灼红装,热辣刺眼。
身侧的新娘,红盖掩面,娇羞不已,宾客众道般配。她轻轻笑开,若他身侧是我,会不会如此般配。笑着笑着,眼眶泛起泪花。
她起身,喊住他,掏出荷包交于他,"此生与君相知,三生有幸"说完,飞也似得逃了,她怕他拒绝,怕他嘲笑,怕看见他陌然的眼神。
她不知在她身后,高大的身影颓然倒地,礼不成,何来夫妻。
她逃到山脚下的小木屋,在海棠花树下呆了整整一日,哪怕头疼晕眩也不顾及。
她几乎每天都呆在这,头疼之余,幻化出都是他的模样,一日清晨,照常去了山下,躲在海棠花树下,却丝毫无头疼之感,她讶异。
傍晚,她回了相府,坐上秋千,寒夜孤寂,记忆如潮水般袭来,一帧一帧的画面闪过,熟悉的不能呼吸。
从牙牙学语开始,到懵懂孩提,陪她一直是他,脑海里闪过的画面清晰,她顿顿的迟了呼吸。原来不过是忘记了,忘记了每日每夜的星星点点,忘记了原来他从来不是什么守林人之子……
回过神,惊觉已是泪落满面,只是为何他要守着满山海棠不愿离去,为何,他不愿与她在一起,为何要骗她,为何全世界都在道他与她的不般配,为何……她有太多太多的疑问。
她踉踉跄跄的前去找父亲,她知道这一切,他一定能解答。
她站在父亲面前,哭求,当年的真相。
真相一点一点被揭开,鲜血淋漓,不是不般配只是不能爱,不是花粉过敏只是她的责任,不是长大后与他的初相识只是忘记了。
她捂着嘴强忍着不哭出声,一步一步后腿,脚步不稳,跌坐在地上。
看着女儿身影,苏父心疼不已,却又束手无策,他也疑惑当年之蛊无药可解,为何她的记忆会重回。
苏父犹豫再三,将他的困惑道于她听,她猛的抬起头,乌黑的眼睛闪着绝望的光芒。不安的情绪,蔓上心头,她扶着床沿起身,跌跌撞撞跑出了书房。
她开始一刻不停的四处打听当年给他们施蛊的巫医,皇天不负苦心人,半年的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了当年的那个巫医。
只是时光过去已久,巫医年岁已高,对当年的事早已记不得。她急了,面对一脸无知的巫医却又无可奈何,她一遍一遍给他讲当面的事,给他用上好的药养护身体。
一天傍晚,巫医仰头看着满天星辰,嘟嘟喃喃道:无忆双人蛊,若解唯有一人亡。
早已猜到的结果,在巫医口中说出竟是如此不可接受的残忍。
只是为何她不再惧怕花粉,可以置身于花中长久与他人无异,真相扑朔迷离,她却隐隐揣测到不安。
她安置好巫医,柳儿也寻到当年老爷找的那位老者的故居,老者却已经故去,留下满屋的术数无人打理。
她将满屋的稿纸打理清楚,与柳儿一张一张的翻寻,终于在一堆泛黄的笔迹中找到答案:解承袭之人之术,不过以命抵命。
真相一切了然,一年多的时光,她忙于奔走寻找答案,如今一切都明晰了,她身上的种种都是他用命换来的。
当年她的爹娘找过他,告知他一切真相,他们只是希望他搬离,却未曾想,他用自己的命,解开了苏瑶一生的背负。
他却不知,离了他,就算可以跋涉千山,在庭前修篱种菊那又如何,一声声的暖言密语,早已比满山海棠还甜,没了你,就算拥有千万馨香又如何。
悲伤总在每个孤寂的日子来临,泪早已流干,她不愿再嫁,在她心里,至始至终想嫁的只有他一人,没了他,婚嫁早已失去了意义。
世道如何,她已不愿再管,她只想为他守一方天地,待他归来。
千点猩红蜀海棠,谁怜雨里作啼妆。她搬进了小木屋,在屋前种满了海棠,似是他在陪她度过余生。
数日之后,她在打理小木屋之时翻到了一个暗格,是成百张画,有他们一起经历过的,没经历过的,将要经历的。她将画抱紧在胸前,泣不成声,她带着画,带着从未远去的他,走过千山万水,未踏及的岁月一一在画里收藏。
漫天星辰下的你和我,繁花遍野里的梦和暖,都化成一指流沙在岁月里淹没,只是他还有一句迟到的我想娶你,永远不会被提起。
十年光阴如梭,海棠深深,一载春去一载又归来,盛满的思念却只会随着鬓角的斑白越来越浓厚,直至生命终结,花败长眠。
浮生若梦,大梦一场,从你在到人去楼空,最后只一人终老,浮生未歇,想你不止......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