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母亲五七。
伤痛需要一次又一次的告别仪式来抚慰,终生无法治愈。
天蓝得一尘不染。
一切都发生了,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
朋友劝我,人都没有了,别伤心了。
是啊!人都没有了。
没了,才知道什么是没了。
一个人的时候出现幻听,耳边分明一次次响起,母亲呼喊我名字的声音,怎么会没了?我家里的被子,母亲细心给我用床单盖得好好的,怎么会没了?看着那一抔黄土,心里疑惑,怎么会没了?
有人说,人啊,早晚都得这一天。是啊!也许是幼稚,也许是脆弱,我难以接受母亲离去的事实。忘不了,那一年我生病,我在手术室里哭,母亲在手术室外面哭;忘不了,儿时为了接我放学,倾盆大雨中母亲掉进池塘,不管不顾挣扎着爬出来四处呼喊我的身影;忘不了,母亲凝望我的目光,母亲对我的嘱托叮咛……
离别,是我一辈子都学不会的功课。磕一百个头,流再多的泪,对不起我受苦受累的娘。
生命的谜雾,我解不开,走不出。我不知道母亲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及时把医生叫过来导致昏迷,我不知道我当时做什么可以挽回这个结局,总之,母亲在我怀里二十多分钟失去意识,我手足无措心如刀割。我怎能不恨?我怎能原谅自己?
感谢我的亲人们,冒倾盆大雨陪伴我一起找医院医患办投诉医生。医院很冷静,很官方,让走司法程序:“你们可以去许昌做医疗鉴定。医生确实做的不对,但是不管告到哪里,医德都不是处罚的理由,告不赢,哪个医院没有水平低素质差的医生?”爱人为了我,已经和医院吵得精疲力尽。他劝我放下,让我往前看。我木然点头。然而我怎么能向前看?我的心千疮百孔,烽烟四起。我悄无声息一个人去办公室,终于见到了他。
“你是张军伟?”
“是!”他警惕得看着我。
“我妈埋了,你妈埋了吗?”我认真得问他。
“你不要侮辱我。”他涨红了脸。
“侮辱你?你有人格吗?”
“我在工作,你出去说。”
“这会儿你知道工作了?我妈看病的时候你咋不工作?”
我霍然把他桌上的纸扫在地上。
他逃出去。飞快冲进来五个横眉立目的人,拿着手机拍照留证据:“拍下来,这是医闹证据,让警察看看。”
“拍啊,赶紧拍,拍一万张。”
我指着他们, “一二三四五,你们五个人,我一个人,说我医闹。我是病人家属。你好好查查什么是医闹。”
不要威胁我,母亲走了,我的世界早已经墙倒屋塌,没有比此刻更糟糕的了。我任由愤怒的情绪裹挟着,拍着自己的胸口,轻蔑得说:“来啊,要么把我关进监狱,要么枪毙我!”
我不耐烦得大喊:“报警了没有?警车在哪里?”
我拉开窗户:“你们要是着急,从八楼把我扔下去。”
我指着嚷嚷的警察问:“这位同志,你是不是医院掏钱雇的啊?”
“你讽刺我干啥?”他讪讪说。
所有的人在我的疯狂中都沉默了,他们拉开门,默默离开。办公室空无一人,在死一般的寂静里,我嚎啕大哭。
又过来一个医生,小心翼翼在电脑上打病例。当晚本是他值班,因为动手术他离开了,办公室只剩下一个张军伟。
“医生,如果那天晚上是你值班,你会不会过去救我妈妈?”我不甘心得问。
他低着头保持沉默,没有回答。
我呆呆看着医生又坐了二十分钟,宝贵的二十分钟,任时光流逝。
“打扰您了!对不起!”我站起来转身离开。
“没有打扰,您慢走!”他也站起来。
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
母亲,昨天去医院,我终于看到了卫健委的红头文件,对值班医生张军伟在全市卫生系统的通报批评和处罚。我真的不允许,别人对你生命的轻慢,我想说,不只是您,这世间的每一个生命,都值得珍惜呵护,都应该被认真对待!
母亲,您匆匆去了,还没来得及跟这个世界好好告别,没有人知道您心里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或者,儿女已成家,您无憾。母亲,您把遗憾留给了儿女。
洪水褪去,留下断壁残垣,清理淤泥收拾残局,都需要时间。母亲,请原谅,我很笨,很慢,经历了悲伤痛苦,我会试着进行自我修复,就像您给我缝书包一样,一点一点仔细得把我破碎的心补好。您总是微笑着,在最后绾一个结;我也会微笑着,把您的音容笑貌想起。我们一定会开心幸福得过好每一天,代替您活下去。这就是生命的意义,这也是您生命的永恒。
昨夜无眠,反复思量,或者,医生当时过来,结局也无法更改。那么母亲生命的最后时刻一直在我怀里,未必不是命运对我的慈悲?
在你珍藏的小箱子里,放着你和父亲的合影。在那个世界里,你们团聚了,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永远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