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爹

董爹是流浪到我们渔场的一个孤寡老人,不知道是从哪里逃难过来的。除了一个走路脚往外撇的远房残疾侄子,再无一个亲人。所以他是渔场里唯一的公家人,由渔场里养着。

董爹身材矮矮墩墩的,穿一件家织布的灰色大褂,头上常盘着一块黑色的头巾,这在我们那里是个特色,本地人很少盘黑色头巾的。他的口音有的说是湘阴,有的说是湘乡的,到底哪里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渔场里的人对董爹很是照顾,七几年的时候给董爹盖了间茅草房,茅草房有两间房,正房是董爹住的,边上一间是牛棚,董爹的任务就是喂养渔场里唯一的一头耕牛。那时候牛是很金贵的,渔场里有几十亩薄田,用于自给自足,每年耕种季节全靠这头牛来耕种了。

董爹把屋子及屋前屋后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牛棚也天天打扫得很干净。天气好时他会把牛牵到大堤边放养,牛会自己在大堤边悠闲地啃着草,董爹就坐在堤边守着。等牛吃饱了,就会牵着牛回家,这时路上会有胆大的孩子想骑牛背上玩,董爹吆喝一声,牛就会把身子伏下让孩子骑上去。然后董爹牵着牛,牛哞哞地叫着,孩子开怀地大笑着,没骑牛的跟在旁边走着,笑着,这时能看到董爹脸上很难得的笑容。牛身上要是脏了董爹会牵着牛到河边让牛到河里洗澡。冬天他会把牛棚地上铺满稻草,夏天会在屋前空地上薰牛烟赶蚊子。他对牛爱护倍至,象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

我的外婆和妈妈也会经常照顾董爹,有时叫我哥给董爹送点烧好的菜,有时帮董爹浆洗下他的被褥衣服。董爹很是感恩,有天用篮子装了十多个鸡蛋送我们家,我外婆不肯要,董爹就用手抹眼泪,盛情难却,我外婆只得收下,可我哥死活不肯要,偷偷跟我外婆说鸡是吃了牛粪的,我外婆哭笑不得。

还有一次有别的小孩趁董爹不在家时往屋里扔了好多石子,然后我哥正好路过,董爹以为是我哥扔的,就追着我哥骂,我哥笑嘻嘻地围着他的房子转圈,也不辩解,董爹就跟着我哥追,跑了几圈,看董爹气喘吁吁,我哥撒腿就跑回家了。晚上董爹找到我家给我哥赔礼道歉来了,原来他搞清了扔石头的不是我哥,觉得我哥受冤枉了。

我家和渔场里有几户好心人继续照顾着董爹,董爹也继续日复一日照顾着他的牛,有一年牛产下了一头小崽子。董爹更是精心照料着母牛和小牛崽子。后来小牛崽大了就卖到旁边队上去了。

到了有年夏天,酷暑难耐,蚊子特别多。有一天清早只听得有人急促地大叫,快来人啦,牛发疯了!整个渔场都被惊动了,大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男劳动力们火速从家里跑出来,来到场部,董爹的屋子后门对着场部的。只见董爹一屁股坐场部操坪地上,拍着腿哭道,我犯法了,牛疯了,跑了!这时队长一惊,赶快招乎男劳动力们拿着棍棒去追牛,牛在田埂上狂奔,男劳力们在后面不知追了多久,牛实在没力气了倒地上死了。后来劳动力们把牛抬到了场部。原来牛晚上被蚊子咬的在牛棚里燥动不安,董爹看着心疼,就给牛的身上涂了六六粉(一种农药),想杀蚊子,牛不时用舌头添身上,所以就中毒发狂死了。

董爹羞愧难当,一个人悄悄去投河,河水快没到脖子了,幸好被人发现拉了回来。后来场里开会研究了好久,最后大家说他怕牛被蚊子咬是好心,是心疼牛,但是太无知了,好心办坏事,就叫他在家闭门思过,后来这事就这样了了,没再追究。

后来我们一家从渔场搬走,随我在县城工作的老爸进了城,后来听人说我们搬家的船开出老远了,董爹还坐在河边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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