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温度高得没尊严的广州,我们一群人经常聚在同事艾丝家里,呼哧呼哧地打边炉,以此体会冬天的存在。
“丸子漂了,我给你们捞!”“生菜不能再煮了,再煮要烂!”,“毛肚正脆,过一会儿就老了!”,“土豆谁要,小心烫啊!”……艾丝这种懂得控制时点和服务喂食的火锅伴侣治愈了我的火锅选择困难症。
当然,我知道艾丝所有亲切温柔的谆谆提醒,本质上都是说给一个人听的。
每当艾丝拿着漏勺将煮好的食物分送到各人盘子里时,她的眼睛总会像深海电鳗一样,滋啦啦地放电,或许是火锅的热气浓烈四散于空中,桌子那边的小麦先生总是没有及时接收到艾丝的信号。
我咬牙切齿地嚼着藕片心中暗叹,像小麦先生这样的男生不是笨得可怕,就是聪明得要命。但愿小麦先生是个呆子吧,这样艾丝就还有希望。
不明所以的众人在艾丝家狭小的客厅中吃得大汗淋漓,生死一线。
吃火锅应该是和别人吃饭时不用刻意找话题也不会觉得尴尬的一种方式,我们的注意力大多被锅中的食物分散了,要不停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埋线千里,念念不忘,不断捞出熟食,放入新的食物。
况且艾丝的服务太过感人,她几乎把自助火锅店的一整套搬回了家。每次准备不一样的锅底,排骨、鸡汤、牛油、番茄鲜有重复,干油碟、蒜泥、麻酱、沙茶酱、海鲜酱油等蘸料应有尽有,菜类、菌菇类、肉类、海鲜类的下锅顺序丝毫不乱。
在大家酒足饭饱后,艾丝还会从冰箱中取出凉润润的陈皮绿豆沙或者木瓜雪耳糖水作为餐后甜品。
在单位食堂阿姨炒肉片不放酱油,排骨总要与南瓜、芋头等散发甜味的食物一起清蒸的粤式烹调方式的摧残下,艾丝家的火锅重新唤醒了我对肉的热爱。
由于和艾丝住的近,我大都会留下来帮艾丝收拾清场。捞着电磁炉中的残汤剩水,艾丝总是以一种舔芝士奶盖的轻松口气问我:“哎,我煮东西这么好吃,为什么就是没有男票呢?”
每逢此刻,我都会拍拍艾丝松软的肚腩或捣一捣她圆润的手臂,同仇敌忾道:“有些男生就是太浮浅啦!”,“哼,没眼光,他没看中你,是他的损失呀!”,“哎呀,我要是男的一定娶你!”
艾丝像是松了口气,想起了谁,眼睛渐渐陷进肉里笑成一条缝。
艾丝对于自己的胖有着清醒的自知之明。她喜欢把自己穿的像个袋鼠,宽宽大大的衣服遮盖了她圆润松垮的肚子,为此,挤公交车和地铁时总被别人当作孕妇让座。她购物车里的衣服尺寸都是带××的,她到店里买衣服要趁在没人的时候赶紧买。
但同时艾丝又觉得自己无可救药,她爱吃,要吃火锅时就呼朋引伴,其余时间就一个人在家,炖肉,煲汤,烧排骨。艾丝曾说,在把各种美食图片po到微博上卖吃货人设的女明星中,她只相信蒋欣才是如假包换的那个。
一个真正的吃货对于食物的热忱骗不了人。蒋欣也是艾丝唯一感冒的女星,因为那么胖也依旧那么美。
为什么虎背熊腰的身材可以长出那样一张精致小巧的脸呢?艾丝无数次地摸着自己圆滚滚的下巴叹息。
艾丝回忆自己似乎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喜欢过几个男生,但是从没有谈过恋爱。女生们倒是很乐意接近艾丝,合影时总爱挨着她,好像艾丝是某种自带美颜功能的吉祥物,亲昵地摸着柔柔软软的她,雀跃道:“好Q呀,就像棉花糖耶!“
做一个受欢迎的胖子也不错吧,艾丝安慰自己。然后投身到食物中,唯有食物可以填充她的内心,唯有做菜可以让她感到某种满足与幸福。
直到小麦先生的出现。小麦先生鼻梁上架着二饼,斯斯文文的,借调到我们单位报到时,艾丝一见之下,惊人天人,觉得自己之前不过是埋入红烧肉中的鸵鸟,然后假装是只快乐的猪。
有一天,艾丝穿着一身亮闪闪的运动服说要和我一块去健身。在健身房里,对各种健身器材都跃跃欲试的艾丝,很快被逡巡蹲点的教练给瞄上了。按照一贯的套路,教练先对艾丝进行了体能测试,又测了测身高、体重,最后得出大致无二的结论:嗯,您的体脂率偏高。接着,进一步洗脑:“体重都控制不了的人,怎么掌控人生呢?”“放任自己一直胖的人生没救了,”然后循循善诱到终极目标——“相信我,一定可以让你瘦成闪电!“,“只要按我说的去做,就可以让你三个月内拥有蜜桃臀,马甲线,漫画腿……“艾丝迷醉在美好的减肥前景中,眼睛又渐渐陷进肉里笑成一条缝……
第二天,当艾丝乐呵呵的拿着健身卡和我说,她报了20节私教课时,同在办公室的花姐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瞧着艾丝:“你是不是在南方呆久了,脑子受潮地厉害啦!“
花姐家住上九路,算是一位地地道道的西关小姐,平时乐衷研究制作各种甜品。并且,她还开了自己的网店,专卖杨枝甘露与花蜜,她买回土蜂密,并且自己种了茉莉花与桂花酿成花蜜。
花姐和艾丝一样,爱吃,也是个胖子。但是花姐是一个分外虔诚的胖子,她就像一株高大肥硕的木棉,虬枝上红彤彤的花瓣肥肥厚厚,看上去豪放不羁,胖得很潇洒,很理直气壮。
在花姐看来,艾丝丧失了作为一个胖子的尊严,向这个瘦子的世界进行了谄媚的妥协。瘦子们通过严格的食物配比与身体控制,以及健身房的挥汗如雨,塑造起了美轮美奂的精致躯壳,但是触摸上去,总能感到一种自制理性的冷。
在之后的几个月里,出于对爱情喜剧的恶趣味,每当看到踩在登山机上的艾斯,脸蛋红扑扑的吐着舌头,就像看到一只上下跳跃的橙子,闪着奇异的光芒,分外生动。期待艾丝像剧中的励志女主那样,由肥嘟嘟的汉娜,变成美丽动人的珍妮。然而一直到小麦先生的借调期结束走人,奇迹依旧没有降临。艾丝还是那个胖胖的艾丝。
只能暗叹活该呀。
每次走出健身房,艾丝便开启疯狂觅食模式。有时去7-11吃一份鱼蛋面,然后在去地铁站的路上再啃掉两只subway,有时则赖在路边摊吃两份萝卜牛杂还不够,外加一碗芝麻汤圆。渐渐我也有被祸害的趋势,肉跟着呲呲呲地长。
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着艾斯吃东西那香喷喷的享受状,我内心的罪恶感慢慢消失,好像艾丝赋予了食物特别的光泽,在真正热爱食物的人身边,食物们也会更加可爱, 熠熠生辉吧。
对于艾丝的吃,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那次在金沙路上的一家大排档。艾丝愁云惨淡地抱着啤酒瓶,掏出手机翻开朋友圈。是小麦先生和他女友的恩爱照。那个女生,白,瘦,和小麦先生很是般配。
正当我搜索枯肠准备安慰说辞时,艾丝告诉我,她点了赞后,一夜无眠。第二天上磅一称瘦了三斤,为此她还是要感谢小麦先生。
那天晚上,吹着咸腥的江风,就着苦涩的啤酒,艾丝凶悍生猛地将一桌子的炒大膏蟹,皮皮虾,烤生蚝一股脑风卷云残,吃得前尘如海,生死契阔。
自那以后,艾丝再也不提减肥的事。她希望有一天修炼地像花姐一样,胖得气定神闲,安之若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