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门口有一家旅店叫冷夜。
听说老板娘是个离婚的女人,白天大都关门睡觉,晚上偶尔倚在旅店门口风姿绰约地吸烟,一口一口烟雾吐出来,迷倒了一圈落寞的男人。
住店的都是男人,他们大都是样貌姣好的男子,但清晨里经常看到丑陋不堪的男人离开。也不怪别人猜测这女人做皮肉生意果腹,难听的说她不挑食口味甚重。
加班晚归的夜里偶尔看到老板娘在冷夜门口徘徊,她笑得妩媚。
出于好奇和欲望,我还是在一个深夜,走进了这家叫冷夜的旅店。
老板娘说让我叫她月姐的时候,顺带吐了一个烟圈,浮在卷翘的睫毛上映着暗黄色的灯光,美极了。
走进冷夜旅店的时候,我心虚地四下看了看,生怕被小区里的熟人看到。
月姐捂着嘴巴笑:“你不会跟他们一样以为我是那种人吧?”
我心咯噔一下,尴尬地笑了笑。
月姐带我去到里屋,目之所及是一个精致又古老的缝纫机,另外一张桌子有序地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针线,墙上挂着布料和各式精致的旗袍,墙角点着一根香,烟雾缭绕的香。
她虚晃了一下柔弱无骨的双手:“瞧,一代代传下来的技艺,旅店生意不好的时候我常给人定制衣物。”
我好像突然松了一口气,帮老板娘搬了一些重物之后如释重负地离开。
后来,每每放假的时候我都喜欢来月姐这儿吃饭。这女人并不像风言风语里流传的那样,反而和我很聊得来。
月姐的西湖醋鱼做得极好,最特别的是,鱼去内脏之后塞满酱料又被细细密密地缝起来,针脚出神入化,不扒开鱼皮仔细寻找绝对看不出针脚的影子。
我开玩笑地问月姐:“你这祖上的技艺都用来烹鱼了,多可惜,你说我成天给你搬家具,你也不送我一身衣裳。”
月姐用嫩白的手晃着打了我一下,笑吟吟的开口:“我这衣裳,可贵得很,寻常人是买不起的,你别想了哈。”
我嘟囔了句,还看不起我嘿,你不知道我们程序员工资高得我自己都害怕。
月姐笑了笑没说话,精巧的双手翻弄着收拾桌上的餐盘,露出黑色头发下修长颈部的一弯小小月牙。
我一时忍不住赞叹:“月姐,你脖子上的纹身真好看。”
月姐闻声停下收拾的脚步,看了我一眼,没有回头地向厨房走去。
我看着月姐的背影像是西湖醋鱼中绵密柔肠的滋味一般百转千回萦绕心口,止不住的心跳加快。
吃过的西湖醋鱼仿佛下了魔药。
我成了冷夜旅店的常客,不住店,只吃饭。清冷的夜酌两杯老板娘酿的酒,跟她聊几句人生,似乎生活从没有过这么轻松愉悦。
加班晚归的夜里,总能看到月结倚在门口对我笑,也偶尔跟我调笑:“相公,回来啦?”
这天,我又来月姐的店里吃饭。
月光之下,月姐的手细腻白嫩,做菜高高挽起的发髻下面有一弯小小的月牙,我忍不住附手上去细细摩擦。可能是气氛太好,我忍不住问出声:“月姐,要不我今晚留下来吧?”
她洗碗的手瞬间僵持,我坚定了一下又说:“我喜欢你,要不我们一起开冷夜吧,或者把冷夜关了,我养你?”
她回过头,用围裙擦了擦手,带我走向门口,然后漠然地说:“太晚了,你先回去吧。”
莫非是我太唐突,心下十分懊恼。
那天之后她开始对我冷淡下来。不再邀请我吃饭,甚至对我避而不见,留心之后,那些容貌甚好的男子又开始出入冷夜旅店,我的心凉了大半截。
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月姐都不再给我开门,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她只做没听见,门口的迷迭香味道很重,我的心一颤一颤地疼。
我常跑去偷听,冷夜旅店却如无人一般的冷清,晚归的夜里,再也没有见过月姐倚着门框吐烟圈。
十月初五晚归,许是喝了点小酒,我在冷夜旅店的门口徘徊的时间很长。
当翻入后院灌木丛有窗的地方。我不明白就算是唐突的表白,连朋友也做不了吗?想起那些住店的单身男子,我更加愤恨。
后楼的墙挨着小山坡,山坡上长满了杂草和树丛,正巧露出了旅店二楼走廊的窗户,半夜凉风森森分外诡异,老式的窗户上布满了滑腻的青苔,我轻贴在窗户的缝隙中向里看去,混沌一片,隐隐的迷迭香似乎要从窗户中渗出来,空中一弯月牙,甚是好看。
我不甘心,咬了咬牙轻推了一下窗户,没有锁。就着清冷的月色,我打开了窗户,隐隐听见楼下缝纫机噔噔作响。想着住店的人已经休息,月姐必定在做衣服,我着急想要向她问清楚,竟从窗户翻了下去。
缝纫机随着落地声响戛然而止,迷迭香浓重的呛人,我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知道自己暴露了踪迹,只能硬着头皮开口:“月姐,你不见我,我这也是没办法,我……”
我试探性地往前走了几步,探头向下望去,缝纫机被红色的布好好的盖着,并没有人在缝衣服,我抬脚向下走去,手触及红布的时候,似有老妪的咳嗽声在夜中响起,沙哑的嗓音在深夜分外诡异:“别动!”
来不及了,红布掉下来的时候,伴随着老妪的嘶吼我看到了缝纫机上一张张精致的脸,或者说,人皮。
冷汗在一瞬间凝聚滴落,砰的一生,我被敲晕了,在昏迷前看到了一张恐怖的血淋淋的一张老妪的脸。
月姐,你手艺可真好,这技术你学了多久了?
我这呀,可是祖传的手艺,传女不传男,传疏不传亲。
我以为我死了的时候,胸口传来剧痛,绑着我的绳子绕过胸口又生生刺进了两个钉子,我奋力的辨别才发现这是一个地下室,仔细听好像可以听到小区阿婆卖菜的声音,想来是冷夜旅店的地下室。
咯噔,咯噔,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近,我越来越清醒,头皮也开始发麻。
人还没来,巨大的精神压力迫使我看清了周遭都是什么,一根根晶莹剔透的线,通风孔周围还挂着几张风干的人脸,黑洞洞的没有眼睛,分外可怖。
月姐看到我扭曲的面容,捂着嘴笑了起来。这时候的月姐跟平时一样,很美丽,很妖娆,可我再也没有爱慕的心思,随着迷迭香越来越近,似乎午夜那张老妪的脸也要贴在我的面前。
“你不是喜欢我么?这就不喜欢了?哼,你们男人还不是一样……”月姐尖尖的的指甲划过我的脸,我的身体也随之战栗。
你这张脸也是不错,可我不吃窝边草,何况你个小孩子吃了我多少西湖醋鱼,我也不忍心取你的皮。
“月姐,你,你这是,怎么了……”我抖得越来越厉害,说出的话也战战栗栗,我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秦晚月的眼睛暗了暗,看着角落里的排气扇和几张残破不全的人皮,莫名其妙地说:“我不是怪物。”
地下室仅仅点着两盏昏暗的油灯,一个排气扇嗡嗡作响,秦晚月的声音很好听,迷迭香味浓重。
自古女人追求驻颜术,更有道家研习驻颜损伤性命,传言飞燕合德得此驻颜术秘方多年,迷惑帝王,美貌万年如一日。
月姐说,哪有什么真正的驻颜术,那不过是借颜,但借来的,总要还的。
所谓驻颜术,便是精湛的缝纫技艺取下异性精致面皮兮兮缝纫成女人模样,迷迭香做引,午夜时分贴于面皮,再用与此人交合之精液细细粘连,此法才可青春面容永驻。
向他人借颜,向天借命,交合之时便会从他人命里中借一月之时为己有。
伤天害理,千年禁术。
研习驻颜术,免不了此生注定一个孤字,孤独终老,此生无子,家破人亡。
冷夜旅店的客人大都是样貌姣好的男子,清晨里去的确实丑陋不堪的男人,禁术一经数年,无人发现。
月姐说:“此术传女不传男,传疏不传亲,遂又凄惨地笑了,不传亲,不传亲,怎么能有亲呢?伤天害理多年,又怎么会有孩子?”秦晚月清冷的笑出声,一声一声打在我的心口,她开口,“你知道为什么那些旗袍看不出针脚的影子吗?那些针线可是上好的筋骨呢。”
我看着月姐精致的脸忍不住呕出声,又细细地哭出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月姐背对着我,向前走去,高跟鞋作响,似在梦中一般,她说:“是我太傻。”
那晚我回到了家,就像是一场梦一样,生了一场大病,等我好的时候,小区再也不见冷夜旅店的影子。
人来人往,仿佛逝去的无数个白天黑夜在时光轮回中早已被遗忘,我已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我依旧加班晚归,依旧忍不住向小区门口看去,冷夜换了招牌成了卖菜的小超市,冷风瑟瑟,无人含笑等我归。
那天月光很清冷,此生我再也没有闻过迷迭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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