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沐阳十四岁。恰逢周末，作为住校生，本应早上回家的他偷偷去了网吧，玩上了心心念念的游戏，到了中午才心满意足地往家走。一路上心情愉快，还哼起了小曲，直到遇到了四处寻他的堂姐。
向来温柔的堂姐狠狠瞪了他一眼，破天荒愤怒地向他吼道，“你去哪儿了，一家人找了你那么久，曾祖母走了，她老人家想见你最后一面啊。”
沐阳久久才缓过劲来，用尽浑身力气往家里赶，可还是晚了。
曾祖母静静地躺在床上，安详地去了。走的时候，一大家子人跪在房间里，在外面的亲人都回来了，有连夜坐飞机赶回来的父亲，有开了十几个小时车程的大伯。除了他和小叔，所有人都到齐了。
父亲看到沐阳，起身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一把将他拧到床前，一脚让他跪下。
寂静，这次连视他为心头肉的爷爷奶奶也没有阻拦。沐阳明白，自己到底犯下了什么样的错。他对着曾祖母，低着头，懵懂的他也不知是被打还是伤心，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你曾祖母生前最疼爱你和你小叔，直到临终前还念着你们的名字，想要见到你们才走，你小叔路上出了意外，不然早就到了，你嘞？我真想打死你。”父亲的咆哮刺穿他的灵魂，让他痛苦不堪。
父亲顺势拿起爷爷的拐杖，准备要打。这时候，小叔回来了。
小叔头上清晰可见的伤口还渗着血，衣服上满是尘土，裤子还破了一个洞。他走到床前，扑通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双眼通红，压抑地喊道，“奶奶，老幺回来了。”
曾祖母生前最挂念的两个老幺，终于赶回来了，可惜是在她离开后。两个人跪在床前，各自悲伤。家里人将小叔扶起来，小叔的眼神却死死的看着曾祖母，不肯挪开。
丧事很快在大伯、父亲、小叔三人合力主持下有序地操办起来，他们每天忙里忙外，没有丝毫松懈，直到下葬结束。
最后那天晚上致谢亲朋好友，小叔挨桌挨桌的敬酒，毕恭毕敬地表达感谢，几十桌下来把自己喝了个酩酊大醉。沐阳从来没见过温文儒雅的小叔喝过这么多酒，当所有宾客都离开后，小叔拉着父亲、大伯的手一言不发，酒意将他的脸映得通红，眼睛里全是遗憾和悲伤。小叔因为工作原因，当天要离开，他默默收拾行李，向家人告别后跟着来接他的同事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路边。父亲将他扶进车，准备离开，这时候小叔突然从车上跳下来，朝着曾祖母的坟墓方向使劲磕头。周边的人看到后赶紧去搀扶，却怎么也拉不起来。小叔呜咽着，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猫，让人看着止不住的心疼。过了许久父亲和大伯才合力将小叔抱进车里，三人隔着车窗手拉着手，面对无言，泪流满面。
沐阳当时不懂，为什么小叔明明没有发出声音，却让所有人心里一紧，仿佛心脏让人拽住了一般。直到长大后小叔因公殉职，他站在小叔灵柩前，想哭却没有眼泪，心脏隐隐作痛，快要喘不过气来，那时候他才明白，原来无言的悲伤最是伤人，在面对最亲近的人离开时，是哭不出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