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劫

       文【酉禾洛】

（一）

我和青莲都是佛前弟子，千百年沐浴着清幽的梵唱，静守在忘忧河。

青莲美丽的绽放着，静静地看着水中倒映出凡间那些浮浮沉沉，喜怒悲欢。她总是静静地，不辨悲喜。我有时会浮在她的叶面下，听佛叹息。佛曾爱怜地对青莲说：人生在世就是一种修炼，只有看破红尘之后，才能大彻大悟。

我不懂，我只是一条快乐的肥鲤，喜欢畅游在无边的净水中，追逐着其他鱼类，嬉戏。运气好的话，我可以偷偷吸食一口泅渡者的灵魂，美味亦是大补。佛总是斥我贪吃，那时候我理解不了泅渡一个世界，共一场生死的无奈与执着。

直到有一天，青莲对佛说想要去人间。佛依旧爱怜的看着她，然后对我说，鱼儿，你也去吧。我大乱，我还想成仙，才不要去人间，佛不再言语，掐出一个手诀，混沌中我只来得及看了一眼佛那百年不变慈悲的脸。

（二）

我看着镜子中美丽的女子，一头黑发挽成高高的美人髻,脸颊细滑 ,不沾一点脂粉，鲜红的嘴唇微微上扬，清丽婉约，端的是一张上好的皮囊。这是我的新衣服，彼时我是一个凡间女子，生活在宁静的江南小镇，我喜欢这个镇子，因为它临水而依，一条窄窄的青石路，两边是木制的小楼，我喜欢撑一把花伞沿着小路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尽头，就是一弯清凉河水。这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我把这双叫做腿的东西扔进水里，乘着习习的河风，听着渔船摇橹的声音，怀念我那漂亮的尾巴，偶尔也会想想青莲在哪里，想想佛那爱怜的眼睛。大多时候我还是努力吸收着周围的灵气，盼望着早日修为大成，跃了那龙门，岂不是逍遥自在，可以想吃就吃。

“姑娘，姑娘、、、”正当我转化灵气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我抬眸，那是一双怎样璀璨的眼睛啊，比忘忧河水还透明清亮，最让我惊喜的是他身上那浓郁的灵气和引人陶醉的檀香味道。我只淡淡吸一口，便欲罢不能。“好香啊”我感叹出声。他摸摸鼻子，脸色比刚才红了些，“姑娘，这么晚了，怎么还在河边？”这人类好聒噪，可惜了倜傥俊朗的皮囊。拂开他，撑上我的花伞，纤腰微步，袅袅往镇子走去。

隔天，雨过微晴，青石小街湿漉漉的，太阳照下来，盈盈流转着亮光，调皮温暖，我一袭白底牡丹长裙，撑着花伞继续向河边走去。“姑娘，好巧”我吸吸鼻子，这沁人心脾的味道啊。

此后，我都往返于“姑娘，好巧”的问候声中，这人类男子怎的如此呆板，竟是日复一日，不曾改变，倒是白白让我吸收了这摄魂夺魄的灵气。我体会着体内越来越充裕的灵气，觉得又接近龙门一些，恍惚中听到遥远天边传来一声叹息，就像曾经在青莲叶下听到的那样。

（三）

近来，身体越发轻盈，曾经听得仙人说，若要羽化登仙，须得很轻很轻，才能飞升。数来到凡间已经数载，每日吸收精华灵气，不曾虚度，我内心一阵欣喜，许是马上可以修得正果了吧。

今日，仍旧撑着花伞，隔却火热的光线，踏在镇子青石小路上，轻轻抚过两边临立木楼，潮湿的，亲切的，我看着前面那个年复一年不曾间断的身影，这些时日，他的檀香味道已经越来越淡了，不似曾经那么迷人心智，只是一丝一缕的萦绕着，仔细打量一下，那双眼睛也失去了些光泽，却是沉淀了些佛祖仁慈的通透。

“姑娘，好巧。”依旧是低沉的问候，这人还真是无趣的很，数年来不曾走近一步。我摇摇头，走过去，指尖轻点他额头“我叫，小鱼”他不说话，只是轻抿嘴角，我看着他愈发青白的脸色，突然心生愧疚，终究是欠了他的。那些灵气，虽是极力小心，到底是日积月累，损坏了他的身体。我想着若是今后跃了那龙门，列位仙班，一定补偿他，或是权威财富，或是红线姻缘。敛下眼睑，终是不忍舍了这捷径，继续吸食了一口他的檀香灵气，浓香迷醉，还不等我炼化，顿觉天光大亮，佛音梵唱，难道这就是成仙极乐之时。

“鱼儿，”我大喜，果然看见佛祖那仁慈的脸，他爱怜的看着我说“飞升，须抛弃凡世悲喜，放空心境，情之一字太重，半点沾染不得。鱼儿，此劫已渡。”原来人间一遭是我的劫数，惊喜之余，我转头想看那人类男子最后一眼，心里想着一定要补偿他啊。却不料这一眼，竟第一次扯痛了我的鱼筋。

他的脸色更加青白，甚至逐渐变透明，他只是一言不发，看着我，淡然的，欣慰的，还夹杂着我看不透的忧伤，我平生第二次感到慌乱，那个人类男子他在消失，这个数年来不曾改变的身影，在我登仙之日竟要消失在这天地间？再不曾有那檀香味道，再看不到那清澈的眸子，再来不及补偿，“佛，救他，救他啊”我惊恐出声，佛淡淡的，不悲不喜，“鱼儿，他本是一粒念珠，得千年佛缘，浸千年梵音，修得一身灵气。此番一遭，却甘愿被你吸食干净，若要救他，须要你舍得心血，放得下此间所得。”看着佛那爱怜的眼睛，我恨不得啐出声来，我佛慈悲啊，取我千百年修为不算，还要放我心血，伤我性命。逆着光，我看着他失去双脚，透明了腰腹，嗫嚅着两个字，不悔。终是咬牙将鱼骨刺破心，红色心血流淌出来，我的身体瞬间僵硬，佛叹息着，痴儿，都是痴儿。

（四）

醒来，我是佛前的弟子，是游弋在忘忧河里的一尾肥鲤

我看着忘忧河里映射的人间景色，看着凡人步履蹒跚，或笑，或悲，看着青雾弥漫了青莲，她璀璨的绽放着，芬芳了整个忘忧，我看着青雾散后那支轻颤的莲蓬，看着佛把手伸向莲蓬，然后莲子凝成了光华烁然的一颗佛珠。看着那颗佛珠，我竟突然落下泪来。

那日，他到底是没要回那些灵气，甘愿继续做佛手中念珠的一粒，我虽舍了心血，却由灵气护体得以不死，只是恢复原型。

佛依旧斥我贪吃，依旧爱怜的看着青莲，我有时躲在莲叶下，静想着那个江南镇子，那条青石板小巷上，那些潮湿的木楼间，女子撑着花伞，婷婷地走着，走着走着，就看见那双清凉如水的眸子，淡淡道一句“姑娘，好巧”

那双眸子，终是让我一念沦陷，万劫不复。而前尘往事，弹指罢了

我依旧是一尾肥鲤，静守在佛前，终日吐着泡泡，孤独，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