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腊月天冷忙年溜冰面
怀旧空吟,闻笛静好催人老。人老了,就有点怀旧,我们现在又要准备欢欢乐乐过大年了。可我的童年,七十年代,那时的年味香满头.
正当我们村里挂起一条条银色粉条长龙时,那冬季的脚步已经迈进了腊月,眼看着渐渐就要到春节了。一过了腊月二十,农村里的年味就在空气里弥散开来。村里的女人便为忙着为自己家人裁缝新年衣,她们扫屋洗刷,把餐具笼布锅盖碗盘洗得干干净净。然后是终日里,那冰得有点红肿的手泡在冰冷的水里洗着萝卜白菜,晚上家家叮叮当当地剁着馅子。她们忙着在热炕上泡豆芽,晒红枣,磨面粉,推碾子碾米粉,冻豆腐。忙忙的脚步暖洋洋的笑意。男人们杀猪、捉鸡、剖鱼、宰鹅忙得欢。
你还别说,七十年代初的腊月非常冷。空气冻凝固了,太阳瑟缩着把苍白的脸躲在阴云里。村庄里萧条里横着几十户人家,那低矮的土屋屋檐下都长长地挂着冰凌;树静伫着,枝条上一串串的冰柱在阳光在闪着璀璨的白光。那沟里是厚厚的雪,田地里的雪被风吹得如丘陵状。那村里的狗儿夹着尾巴,溜着墙根,耷拉着扁扁的肚子,无无精打采地走;猪做着瑟瑟的梦。老头儿用布绳挽着破棉袄,嘴里叼着长长的烟管,袖着手依偎着墙根,跺着脚喊着冷。
可我与一群小孩子永远是活泼的精灵,耷拉着长长的鼻涕,在冻得三四十厘米厚的冰面上滑冰,随着我们破烂的身服闪跃,冰面上荡漾着我们的欢笑……
二 欢欢乐乐赶年集
那更好玩的是赶年集。马上要到春节了,人们在年集集市上忙着采购年货。
眼看着到了腊月二十八。也是春节前的最后一个集市,更是最后一个庙会。那是人人都要去赶集的。庙会里是人的海洋,人们穿得色彩斑驳。农村老太颤着小脚拄着拐杖摇摆着穿花一样挪着,瘪着嘴在包子锅前吃几个炸得油汪汪的包子:丸子汤锅着更是人满为患,狭小的路边摊,男女老少食客挤作一团,胜似那热锅里的随着沸水滚腾的丸子;自个儿觍着脸站在人身后等位子,自个儿收拾那杯盘狼藉的桌面,自个儿张罗端丸子……喝一碗漂着绿绿的香菜滚动着圆圆丸子的汤,好不容易吃完丸子,早已人仰马翻油汗满面,顾不上抹嘴,拎上包猴儿似的冲出那饭摊……
路的两边是买卖年货的货摊。集市的西北街有捆绑成扎的黑绿的干海带,顶着盐花,还有扁扁的干咸鱼,更有红尾鲜活鲤鱼长白鲢,青菜市里有圆圆的抱头白菜,青青的萝卜红红的辣椒。顺着那南北街往北走,到了父亲的工厂附近,那是一个十字街,是全集市的中心地带。
东西大街的路南是鞭炮市,震耳欲聋,鞭炮炸响后的碎纸屑如白色梨花飘零,那烟雾在空中徘徊。吆喝声此起彼伏:“王芝冒的炮仗,不响不要钱。一块钱五挂。”另一家在前边的鞭炮刚停就比赛似地点燃,扯着嗓子喊:“听一听,看一看,谁的响谁的贱。一块钱六挂。”旁边的人群往那边涌。这边齐放三家,轰隆炸响,是一个鞭炮博览会,也是卖家倾销会。
正卖得起劲,却随着“哄”的一声闷响,浓烟升腾,在半空飘摇成一个蘑菇云烟,接着“噼哩啪啦鞭”炮乱响成一团。哇,不小心鞭炮炸了厢子,那鞭炮堆沾了火星。
那几十家卖鞭炮的人着了慌,掌柜的急急地抱着钱柜,那些伙计们慌忙得四脚朝天,用脚踢开着了火的鞭炮,抢出没燃着的。那没有着火的鞭炮摊市用棉被一捂,不再叫卖,死死地护住鞭炮。那些乱中取巧的人有的趁机拾取鞭炮,有的没响,有的在怀里不知名的又炸响,他们比往怀里拾时更是快地往外掏。
这边乱成一锅粥,那边的斗羊也到了白热化。两边的羊主人把羊角染得红艳,那有牛犊高大的公绵羊嘴里喷着热气,后腿不安地刨着地,在主人打一响鞭,吆喝一声:“上.”那绵羊腰一弓,后退两步,蹄猛蹬地,飞驰疾跑,头低着,“嘭”地一声两绵羊羊角相撞,两绵羊后半身子后挫,前身腾空。不分胜负,红了眼,后退再撞进,久时,一绵羊退缩,另一羊咩咩叫,头扬起,旋转场内,其意扬扬。另有挑战者,继续搏杀。看得人们或喝彩四起,或若痴若呆。
斗羊的东边是一戏班,生旦头净丑,戏衣飘舞,唱腔或婉转或高亢,上演着人间的悲欢离合,回溯着名利将相。观众随着剧情或悲或喜,随着戏韵沉浸陶醉。我看着后台戏子们的化妆,青衣的羞娜,花脸的忠义,小丑的荒诞,老生的苍迈。那脸谱很让我着迷。
戏班南是一片好玩处。有吹糖人的,有打靶射小汽球的,更有套圈子的,拉起一圈绳子,圈里是形形色色的各种赌注。有玻璃苹果茄子,还有高大的玻璃大公鸡,上百个各色品种。圈外人挨人,一块钱三十个圈。我套了一个圆圆的大苹果还有一个瓷的三乌龟相驮。幸福得不时相看,至今摆在我家的床头柜前,引发着童年的梦。往往梦回故里,融身那乡人乡音的年味十足的春节年会。
三 杀年猪包饺子迎新年
在农村年会中,最要紧的是割块猪肉,无肉不成年。在年会的期间,我家要杀一头年猪,三百多斤的一头大肥猪,长得毛黑膘壮。那宽厚的背有一大巴掌宽,蹒跚走动,肚子拉着地,只吃一小盘食物。母亲说它已经吃肠肥了,再也吃不多了,这头大肥猪能使我家能过个肥年哩。
前一天傍晚,父亲急急地找来杀猪“绵羊三”,绵羊三是我父亲的好酒友,他瘦长的个子,刀削脸,粗声豪气,走起路来恰如他炮仗脾气那样风风火火。他扑进猪圈,拉住猪尾巴,吓得我跑出去不敢看。我回来时猪已杀完。
父亲与绵羊三吃着喷香的猪肉就着花生喝着小酒,两人面色喝得鲜红,撸起袖子正高声的吆着酒令:“三六六呀,五魁手呀……”输者喝得高兴,赢者喜不自胜。我入席蹭吃喝,沉在欢欣酒宴中。猪肉在年会中卖去得几百元,剩下猪下货够我们美美地吃上一春节。
赶完年会真正到了准备年饭的关键时刻。腊月二十八,父亲一大早劈一堆木柴,母亲在厨房扎着围裙,蒸着雪白的馒头、包子,还捏起枣卷子,锅下边的火烧得旺,锅里的热气腾腾地冒,香味满园里飘。二十九是煮肉炸丸子过油做鱼,家家如是,院院飘香。我到四婶家,四婶热情洋溢的招呼:“来,大侄子,尝尝婶刚炸的山竽丸子。”我尝了一个,哇,外焦内软,真好吃。
我父亲一早起来到豆腐二那里取豆腐.豆腐二长得一脸麻子,俗话说”世上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不过豆腐二不怕苦,他每天磨上两个豆腐,我往常到他家喝豆腐脑,热热的豆腐脑从热锅里装到碗里淋点香油。真是世上难得的美味。母亲起来和好包水饺的面,我起来先压一满满一大桶的水。然后歪歪斜斜地扫院子。
吃过早饭,父母开开始包水饺。我在旁边捏面人。在年的香味和喜庆声中,大年三十正轻盈地来。我最盼望的是大年三十的除夕。身为县办工厂团支部书记的父亲给我讲:“古人说“除家庭举宴,长幼成集,多作吉利语,各年夜饭,俗呼合家欢、团年饭”,除夕食俗是合家团圆、庆丰收、贺岁迎新。北方必吃饺子,“年年饺子年年高”。”
我问南方呢。父亲接着说:“春节的时候,南方人吃年糕,取的是“年年高兴、年年高升”的吉样之意。我们北方人都会包饺子以贺春节,饺子内还要包上一些钱物,吃到的人在今年就会有格外好的运气。”我佩服父亲懂得多!我特意在几个饺子里分别放入一个硬币。
母亲手起刀快,皮儿在她手里如雪片样纷纷落下,擀面杖快速旋转,还不时地与父亲轻声细语地说着话儿。父亲的包水饺让我看得呆。他粗大的手提起皮儿,一手放入馅儿,两只大手的合,马上一个水饺就成了,元宝样,肚大皮薄。
到贴好春联,上过祖坟祭完祖先,暮云合璧,鞭炮齐鸣一岁除,阖家团圆过除夕,欢欢乐乐过大年了……
晚饭后,出来遛弯,看路边摊多了起来,偶尔还能遇见妈妈带着孩子摆个地摊卖些小零东西,看着孩子认真的样子,突然想起了我的童年,我摆过摊。
四 煮螺蛳卖给工地
七十年代,农村。一群十一二岁的小孩顺着坑坑洼洼的土街往小溪跑,夏日白花花照在低小土屋的墙上,石灰粉刷的大标语“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抓革命,促生产,千万不要忘记无产阶级斗争”爬满所有的墙壁。我们耳边响着震天的大喇叭声,正播放“全国农业学大寨,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指示。
我与小伙伴们在清澈小溪便疯了起来。小溪如银练,水波不兴。游鱼细石直视无碍,芦苇荡优雅铺展开绿地毯,水鸟悠扬地鸣唱,溪前有小儿卧剥莲蓬。田野葱茏,路旁野花灿欲燃。
于是我们赤条条地在小溪摸螺蛳,一摸一捧,放入草筐中,后潜泳比赛,我弄根芦苇含在嘴里,小伙伴们纷纷败在我的手下,他们每个人因赌输为我割草一捆。最后我们每人背着满满一筐草回到队里,换得工分二分。
捡起那满满一筐螺蛳,找来锅与柴。在我们急切地等待中,热锅中的香开始氤氲散溢。
煮熟后到公社工地去卖!顺着大喇叭的声音找,就看到了工地上。工地上社员成千上万,在我村附近进行着全县的平山造田大会战。红旗飘飘,肩挑车推,高音喇叭正唱样板戏。
我们煮的两大盆螺蛳自然不愁卖,卖了几元钱,大家都说好吃。我们也吃些品尝,感觉香辣劲爆。
只到现在我们再也没吃到那么好吃的螺蛳了!回想起来,到今还唇边留香。
五 .挎着小篮子卖菱角
深秋,我十一二岁,与四姑三姑和我四叔便起一大早,带着黑窝头,拉起地排车到那湖边。湖离我家十几里路,是八里湾的东平湖附近,也就是《水浒传》里水泊八百里遗留的水洼地,一望无垠的。生长成片成片的野菱角、鸡头米、莲藕。最多的是沼泽里漻洼地里的菱角,那绿油油的菱角秧在水里招摇,一丛丛一簇簇,它那宽长的秧像绿油油的长春藤,柔软而脆。
天还麻麻亮,四叔瞪着牛眼高声对我说:“菱角秧收割晾晒干后,与粮食掺杂,可作黑窝头哩。”
我们开始采菱角。几个人下水去,四叔看着妹妹们站在水里,下巴冷得哆嗦,打气说:“不能怕冷的,我们快点!要是别人都上来了,我们就捞不到了。”四叔喝口老酒,领着几人用绑着绳索的抓钩,钩住菱角秧,齐用力,往岸边拖。这样拖拽着到岸边,往往能弄一大捆菱角秧。
看绿油油的菱角秧挤满了菱角,它黑青的皮,鼓鼓得如元宝。我就在岸边来来往往地往车子上装,他们急急地采。
我伸手一个个把菱角摘下来,菱角沉甸甸的,剥去外皮,粉白的元宝似的,丢进嘴里,脆脆、鲜甜甜,满口溢着清香的甜汁儿,我唱起了奶奶教我的童谣:“菱角秧,长又长,串起一串大元宝。菱角皮,剥干净,要吃还吃菱角仁。菱角仁,真香脆。煮熟吃,更面脆。吃不够的大菱角,可别忘记剥掉皮。“
到中午,我们就满满地采了一板车菱角秧,秧上带着很多很稠密的大菱角。
日头偏西,饥肠辘辘,我们吃些窝头喝点冷水后,急着往家赶路。
走到家时就傍晚了。我们一家人齐动手,摘菱角煮菱角,我们第二天就分头挎着竹篮,盛上菱角去走村串街叫卖。
我走在街上只是低着头走,害羞地得根本张不开口来吆喝。跑到田野里,看四面无人,大声喊:”买菱角啦。好吃不贵。五分钱一大茶碗。“喊多时,感觉胆子渐渐大了。重新进村串巷叫卖。
于是小巷里便传来我长长短短的吆卖声:“菱——角啦,菱——角唻——”声音清脆悦耳,裹着晨风里一缕水气,像那甜生生、面津津的菱角味。
乡邻看到一个穿着补丁衣服,瘦小的少年,蹲在挂满笑裂的枣儿的树下,守着一竹篮子菱角在叫卖。竹筐里的菱角煮得青灰色,饱满得如大元宝,诱引着几个人驻足选购。我口甜,喊:”叔叔大婶,尝尝吧!不好吃不要钱。”他们就欢喜地品尝,露着满意的笑,都夸说好,于是争着买。
一穿着灰色土布对襟的大婶,放进嘴里一个白胖的菱角,津津有味吃着对我说:“小孩,人往往扎堆买。人越来买,人就来得越多,越好卖。”
我得了经验,在开始时,给他们装得茶碗满满的,还再搭几个。于是在街上我用茶碗从竹篮子里装菱角,倒给四面围拢来的大人小孩,然后收钱。一上午就卖完了,下午继续。
生意很红火。后来又随着大人采了几次菱角,钱没挣多少,却敢于叫卖,敢于出地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