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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饭店是三合一场所(指生产、经营、自住一体,这是《消防条例》明令禁止的),你赶紧和家人搬出去住。”对王成饭店做完例行消防检查,值勤民警对老板王成说。
“没钱咋搬啊?”王成蹲在地上眉头拧成了疙瘩。
“饭店生意这么好,你也赚了不少吧?房子差不多就行了,你还打算买别墅住啊?”民警打趣道。
“哪个不想买房子?哪个愿意一家子窝在店里住啊?上次替王波还债的钱就是我攒着准备买房子的,楼盘都确定了,这下可好,钱没了,我还买个鬼啊!”
“你为啥要给你弟填这种窟窿?”
“一个妈生的,你说咋办呢?”
“亲兄弟不假,但毕竟都成年了,没人规定你得给他还赌债啊。”
“唉,我们家情况不一样。”王成摇摇头。
王成的父亲去世早,母亲刘老太带着两个“拖油瓶”,靠摆小吃摊艰难维生。凭着一股韧劲,刘老太愣是把一个小吃摊做成了小铺面,还在市里买了一套二手房。
王波是早产儿,当年差点儿没抢救过来,好不容易才活了下来。刘老太觉得小儿子命苦,从小就对他百依百顺。
王成初中毕业后便和母亲一直经营小吃店;王波考上了中专,毕业后进了市印染厂。兄弟二人结婚后,刘老太觉得自己的任务完成了,便决定退休。她几经考虑,把铺面给了有经营经验的王成,把住房给了有正式工作的王波,自己就带着存款跟王波过。
王成夫妇头脑灵活又踏实肯干,生意日渐兴隆。可王波却不知怎么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先是因此丢了工作,后来妻子也和他离了婚。几年间,王波游走于各个麻将馆和赌场,不仅将母亲的存款输得一干二净,还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
王成和刘老太想尽了办法,却没能把王波从赌场里拉出来。伴随着王波的豪赌,一批批债主纷至沓来,其中不乏一些带有黑恶势力背景的职业放码者和亡命之徒。管不了小儿子,又怕小儿子出事的刘老太只能抓住大儿子这根救命稻草,要求他替弟弟还债。
长兄如父,王成一直尽自己所能帮弟弟应付各种各样的债主。先是三千五千,后来是几万几十万,到最后,王成自己也扛不住了,细数起来,他已经为弟弟还债,掏出了近百万元的巨款。
“他赌博我买单,这些年开饭店赚的钱,差不多都给王波填窟窿了。”王成无可奈何地挠挠头说,“一开始,我是真想管,毕竟是我弟,后来,我是真不想管了,赌场无父子啊,更何况是兄弟。他赌瘾一上来六亲不认,后来干脆不回家了。”
面对弟弟欠下的数额越来越离谱的赌债,王成不止一次跟母亲说不想管了,但每到此时,刘老太就声泪俱下地恳求他:
“王波再浑蛋也是你亲弟,你不帮他,说不定哪天他就在外面被追债的搞死了!少年丧父、中年丧夫,这些我都经历了,你还想让我再经受一次老年丧子吗?”
刘老太的恳求王成受不了,他怕母亲叨叨,也体谅母亲这辈子不易,都一把年纪了,还要为弟弟王波整天担惊受怕。即便自己万般不愿,但血脉亲情他又不能不管,只能硬撑着给弟弟堵窟窿。
然而王波似乎是抓住了哥哥的软肋,一出事就直接找母亲求救,母亲又直接施压给王成。
“我妈老了,脑子也没那么灵光了,我弟随便编个理由就能忽悠她来找我拿钱。说是借,但从来没还过。现在,我自己家也快被我弟拖垮了。别人家有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我还有别的办法吗?”王成苦着脸点了一根烟,猛吸了两口。
被消防勒令搬家后没过几天,王成有天忽然接到警方通报:
王波伙同他人以开办汽修厂为名,将顾客的13辆车变卖或抵押给贷款公司,获得赃款290余万元,全部用于赌博。王波在中缅边境的一个地下赌场被抓时,在赌场里已经狂赌了三天三夜,290多万元赃款,剩下不到1000元。
这个消息,不啻为晴天霹雳——王家的天都塌了。
若说王波以前只是赌博,这次可是涉嫌偷盗和诈骗了。在派出所,刘老太直瞪着眼睛执拗地认为,“警方抓错了人,王波不可能犯下这么大的事”。她神经质地冲办案人员大喊:“冤案,一定是冤案!”
突如其来的重击也让王成方寸大乱,他抛下生意不管,陪着母亲在派出所接受调查,见母亲不停冲办案人员嚷嚷,他也无能为力,只是缩在接待室不停地抽烟。
这次王波被抓,刘老太起初坚决不信,但在警方给出的证据和王波的口供面前,她也不得不接受了这一现实。眼看一切已经无法挽回,刘老太和王成只能恳求警方给王波一次机会,“家里一定全力配合”。
警方说此案已经坐实,当下只能由家里尽快筹钱,尽可能替王波弥补受害者的损失以求获得谅解,争取在法庭上从轻判决。否则按照此次的数额,王波至少会面临10年以上的有期徒刑,甚至无期。
刘老太和王成回家之后就着手搜罗积蓄,可他们发现,这几年,家底已经被王波折腾得一干二净,唯一值钱的就只有全家赖以生存的王成饭店了。
刘老太看着王成,脸上满是悲戚之色:“成呀,把饭店尽快盘出去吧,能凑多少凑多少,不够再去借一下,先救人要紧。你弟这次要是救不出来,他就只能去坐牢了。长兄为父,你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进去吧?!你知道,但凡有别的办法,为娘的也不会对你说这话。”
王成低着头,他知道母亲这句话的份量。这个饭店凝聚了他多年的心血,是他的立身之本,说心里话,他不愿出手。可母亲救子心切,他不能违逆母亲,也不能坐视弟弟王波于不管。尤其在这个时候,他害怕自己稍稍退缩一点,就会落下千古骂名。
王成托中介问了市价,回话称:“时间仓促,只找到一位仙桃老板愿意全款接手,但出价只有80多万。”
这离近300万元的诈骗金额相去甚远,但救人要紧。几经磋商,王成和仙桃老板约定次日进行交易。
当晚王成回到家,才想起因为之前忙乱,竟然忘了把盘店的事情告诉妻子。他硬着头皮对妻子讲出实情,希望得到谅解。
王成妻子听后一句话也没说,出去就买了农药,一进屋,她将一瓶敌敌畏墩在桌上,指着王成红着眼道:“饭店是我们的心血,也是唯一的住处。之前为了王波,我们前前后后已经花了100多万元,这次为了救他再卖店,我马上死给你看!”
妻子的架势不像是在吓他。此前,夫妻俩为王波的事没少吵闹,甚至于闹到离婚。这次,妻子不吵不闹,而是直接买来了农药。
看到妻子这样,王成陷入了两难,一边是母亲不停施压,另一边是妻子以死相逼。他先是怪妻子这么做不合时宜,但平静下来一想,一旦饭店盘出,自己今后该何去何从?母亲、妻子、孩子又该如何生存?王波呢,他也不见得会感激他这个哥哥,一次一次地出手相救,王波只会认为这是他这个当哥哥的义务。母亲呢,也认为这是他作为长兄的义务。可是又有谁规定,当哥哥的就该毫无底线地帮弟弟?长兄为父,难道就该成为道德绑架他的枷锁吗?他王成又没做违法的事,凭什么苦难就该落在他身上,还要连累一家人都跟着承受。再说,王波的窟窿,补了今天,难保就没有明天、后天?何时是个头?!思量了一夜,王成最终决定不再为王波补窟窿了。
第二天,王成电话回绝了仙桃老板。去了母亲家里,他把昨晚发生的一切告诉母亲,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刘老太一听,先是歇斯底里地骂他不念兄弟情义,接着狠狠地抽了他几个耳光。王成一动不动地听凭母亲发落。可突然,刘老太恢复了平静,她瘫坐在椅子上,如将死的人一样,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一字一顿地问:“你最后再说一次,到底救不救你弟弟?”
“不救!”王成埋着头坚决地说。
然后,他就被母亲赶出了家门。出门前,他听到母亲重重的一声叹息:“这个家,真的要散了——”
第二天清晨,王成和妻儿还在睡梦中,即被一阵紧促的铃声惊醒:有人在王成饭店门口上吊了!
王成和妻子赶紧下来打开饭店卷帘门,眼前的一幕惊得他们目瞪口呆——吊在王成饭店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王成的母亲,刘老太。
王成两腿一软,跪在母亲的遗体旁痛不欲生,他的妻子呆呆地站在一边。
“妈呀,我真的没想到,你会走这一步……”王成鼻涕眼泪嚎哭着说完这句,突然一头向下栽去。
医院的救护车呜呜着驶来,又呜呜地离开。法医随后到达现场进行了尸检。
一个多星期后,王成抱着母亲的骨灰盒,牵着年幼的儿子,面对着紧闭的王成饭店大门鞠了三躬。
“爸爸,我们不住饭店了吗?”儿子问。
“不住了。”
“那我们去哪儿?”
“不知道。走到哪儿是哪儿吧,在哪儿也比在这儿强。”
“那妈妈呢?她不和我们一起吗?”
“ 不了,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