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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
村头的集市上突然多了条没见过的夹尾巴狗,很脏!
这个从未繁华过的小乡村中,世世代代守候在那些摊边野地的都是中华田园犬,城里人嫌弃地称之为土狗。它们已经从狼的兽性中寻得了与人的相处方式,不论是由束缚于项颈的铁链带来的看家护院,还是被弃之腐味勾连的游街窜巷,它们已经习惯了主人的呼唤和生人的驱赶。
一只狮子狗,本性里便是官宦皇室等家里的爱宠,哪怕帝崩而流落凡尘,也应该受到恩宠。但村里从来没有那一套,适者生存是这里的铁律。哪怕狮子狗把自己弄得再肮脏也无法在这里融入中华田园犬的领地,没有狗愿意去接济它这个落难者,食不果腹的它们愿意看到一个更惨的存在。
若让它和这儿以前的原住“民”抢食,那就更是不自量力,上天没有给它独立生存的本领或者它自己忘了,它腿短跑不快、身材短胖、头有很是臃肿、耳朵又大又软,哪怕它满身的长毛会让咬上它的“土狗”满嘴恶心,但还是根本斗不过那些精廋而高大的成群结队的“土狗”。它曾经有过尝试,现在它的一条腿还瘸着,所以它只能躲着,游荡在集市上人多的地方生活,那里土狗不敢随意进出,但它还能凭借祖宗的余荫,畏畏缩缩的得些吃食,在走不出去的村子里尽量等待自己的晚年。
快了。
“小白龙”
“小白龙”
……
又是赶集的日子,早已经脏兮兮又瘸腿的狮子狗耷拉着脖子微微抬着头径直地从小男孩身边踱过,前面卖猪肉的摊边正勾连着它。在男孩的注视下,向着后腿完好的一边慢慢侧倒,急切地伸出黑红的舌头,猛的吞噬着一地的血沫,满足地眯着眼睛舔着嘴边带血的毛发。
男孩不甘心的还想走近去呼唤,只是当他走近还想再开口时,狗却突然浑身毛发炸起,支起瘸着的腿,转身冲着走近的男孩,抬起头、瞪大眼睛、露出一口带血的牙,带血很锋利,盯了一眼男孩,看着呆呆的男孩没有再走近后,慢慢转回头身子朝着孩子竖着耳朵,加速舔舐着剩下的血沫,它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但今天它又有些不安。
至于那个声音,在嘈杂的集市上,已经开始退化的耳朵和昏暗的眼睛里记忆并没有给出提醒,更何况现在那个身影已经消失在它的视线里,而那不安它也来不及细想,摊主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它吐着舌头等待今日最后的美味。
母亲迫切的催促声中男孩呆立在街尾久久不愿回头,眼睛里闪着忽明忽暗的光。
他想要回到过去。
过去
烈日炙烤着大地,刚铺上石子的土路旁野草耷拉着脑袋。从镇上卖完苞谷回来的母子俩正坐在摇摇晃晃的篷布三轮车里,孩子低着头,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稚嫩的双手紧紧地抓着的背篓,卖苞谷留下来的白色肥料袋下面装着母亲从镇上买回来的一小块猪肉,那白花花的肉一直浮现在小孩子的喉头,他又不自觉地紧了紧双手。
挤满了人的三轮车里,母亲坐在最外边小心地护着孩子以防颠簸磕碰到孩子,望向孩子的眼神中充满了疼爱。哪怕一直都生活在山里母亲,在这个现代气息扑面而来的时代下,依旧或多或少被这股浪潮打湿了鞋,沁透了脚,但她还是走不出去,所以她很感激上天赐予了她一个这么听话懂事的勤快孩子,毕竟早上五点天不亮就和她一起赶路卖苞谷是一件对于她自己也是件很辛苦的事了,所以她想要更加对孩子好一点,因此今天她忍心买了块肉也算犒劳一下孩子和农忙的家人。看着外面的山坡余光告诉她,目的地就要到了。他们是不会直接坐车到家的,既是想要如此车却也到不了,毕竟现在还没到中午,一个小时的时间足够他们沿着祖辈走出来的山路回到家里。
三轮车卷着长长的尘土向前方驶去,小男孩主动背着硕大的背篓迈着大步试图超过母亲,母亲笑嘻嘻的说着她小时候为了一背篓猪草跋山涉水走十几里地的往事,小男孩听得聚精会神,好似忘记了自己背后的背篓,乡间小道上满是孩子的惊奇和母亲的细语。
突然间一道白色的身影从满室烟尘的土路上跑出来,冲到小男孩的脚下围着他的双脚转着圈,跳动的粉红色舌头与紫红的嘴唇嬉戏。
那是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狗,母亲惊奇地说那是一只狮子狗,以前她到社办企业工作时看到过,纯洁的白毛,耷拉着粉红色小舌头,大大的眼睛闪闪发光,被茂密的毛发遮盖着的耳朵耷拉着,胖胖的身躯下四只短胖的小腿跑起来憨憨的,雪白的大尾巴兴奋地摇晃着。
它就这样突然的出现了,很久以后也突然的离开。
但现在它叫“白龙”,小男孩取的名字,取自西游记里的那匹白马。
它围着小男孩家的桌角,兴奋蹦着,孩子很喜欢它,从中午相遇就一直在逗弄着,小狗也像很喜欢小男孩,到现在它都没停下来过,哪怕下午去割草时小狗也跟着他,一起翻过陌生的田埂和山坡,追逐落日和夕阳。
母亲正在厨房做着晚饭,旺盛的火苗炙烤着铁锅。红烧肉:每次母亲都会做了一大锅,混杂着自家种的洋芋所炖出来浓浓的肉香,沁透了家里每一个角落,那是男孩一辈子最喜欢的食物。尽管肉已经切的很小,并且贤惠的母亲会尽力把猪油熬出来再用来红烧,但是那种独有的肉的香味是童年里最勾人最止渴的东西了。
小男孩自告奋勇的又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一盆红亮亮油汪汪的红烧肉,夹在一块块炖得软糯的土豆块间的肉条翘起在空中微微地颤动着,在翠绿的葱花的刺激下更加肆意地散发着自身的浓香,小男孩狂吞着口水,缓步走向桌边,屏息着轻轻地将盆放在上面,突然如释重负然后欢快的去取碗筷,为家人盛好饭后,便兴奋地坐在他的位子上准备动筷子了。
但是今天第一口他并没有自己吃,而是不顾父亲的呵斥把肉给了那只今天刚认识来家里的小白龙,小狗兴奋地伸出舌头把肉一口吞入嘴里,跳得更欢快了。小男孩也很开心,他晚上比平时多加了碗饭,吃得格外的撑。
晚饭后是农家的闲暇时间,自家筑的石坝上,小男孩坐在小板凳上小白龙安静的蹲在旁边享受着男孩的抚摸,他们昂着头看天边的落日余晖和皎洁月亮,吹夏日山中晚风。
晚上小男孩偷偷将小白龙带到了楼上自己的房间,用自己穿不了的烂衣服在床边给它围了一个简易的窝,看着已经睡着的小狗,月光透过窗户映在发光毛上小男孩很是开心,一直微微翘起的嘴角还带着红烧肉的甜蜜,今夜会是美好的。
“小白龙~”
清晨。
一声急切的呼喊惊起天边的朝阳,房门开着一个小口,小男孩满头大汗的盯着空荡荡的小窝,不敢相信梦里的事情,小狗昨天才来不会这么早就消失的。
一阵风从门外吹来,带来了那道白色身影,男孩高兴哭了。
为此他把父亲抽屉了的一个铁铃铛用绳子系在了小白龙的脖子上,那是他小时的玩意儿,那“当啷当啷”声清脆而悠远,曾经挂在他的脖子上随着他在山间飘荡,现在属于他的小白龙了。
从此以后,山里便多了一道白色的身影,又带着一阵叮叮当当的铃声,在一声声“小白龙、小白龙”……的呼喊声中飞奔向漫山遍野的欢声笑语。
转眼间,孩子已经慢慢长大,当初硕大的背篓已经开始合适他的身形,小白龙却好像没有什么变化,它的身形只微微长大了一些,纯白的毛发发端出现了些许的灰黄。
那一年城市里张灯结彩、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山里的天气却是喜怒无常,刚刚发过大水的小河突然就被连日高温蒸晒得滴水不剩,幸好田里的稻谷已经过了需要水的时候。“再过几天就可以收割了”,黝黑的父亲坐在坝上抽着烟说到。只是他的脸上没有过多的喜悦,炎炎夏日的夜晚哪怕点上蚊香,他还是浑身被咬了很多包,敏锐的他知道凶手另有它物,而就在刚才他发现并掐死了那贪婪的凶手——跳蚤。
他皱着眉头继续抽烟,缕缕升起的烟雾在空中好似一个灰白色的影子,一阵风吹过又消失于空中,只留下父亲深邃的眼睛和地上歪歪扭扭的烟头不甘地吐着丝丝白烟。
几天后忍无可忍的父亲和孩子有了一场争吵,尽管母亲从中一直在劝说,但是最后孩子还是输了。对于一家之主的父亲而言,一条狗的消失远不如一次安适的睡眠。只是那时起开始喜欢微微低头的孩子眼中多了些黑意,不知那是过眉的头发在眼中的倒影,还是铃铛消失后留下的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