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罪犯

夏日阳光下的树木叶子闪闪发白,青山白绿树之中的沟壑平坦之地有一个穿着级为精简的男人在扶种一棵棵的玉米苗。

我穿着一条宽松的牛仔裤,腿脚的位置密不透风,登山运动上衣口袋里放置了许多零食和瓶装水,我抖落下连衣的大帽子,擦下脸上汗水沿水泥路向山顶走去。

在半山腰的位置,有人喊了我一声,我倚着干裂的树干向下看去,那个光着膀子的农民举头望着我。

“身上带的有水吗?让我喝一口就行。”

“有,可以送给你一瓶。”

“我喝一口就行,这大热天喝多只是浪费。你把水扔下来就行。”

“这么高,我担心会摔破的,阿姨让我带水壶我没有带。”

“你扔下来吧,我喝一小口就行了。”

“我给你送下去吧。”

“不行的,医院规定外人不能进入劳动场地。”

“那怎么办?”

“那你等一下,我爬上去。”

他穿上衣服,根本不需要攀援极为熟练的走上来。我看出他的衣服上带有山顶西苑医院的标识,“湖北省十堰市西苑医院精神科2020”

他喝下一口水,拧好瓶盖。

我一时慌乱说道。

“我是老河口人,阿姨让我假期来这里避暑。”

“你是老河口人?”

“是的,你听听着声音,整个湖北几乎没有别的人讲这样的话。”

“我知道,我是在这里服刑的,你看这衣服上的字,2020年就到这里了。”

“阿姨说山顶是一个肝病医院。”

“2020年的时候还是一个精神病院。不过没有公开。”

“我阿姨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了。”

“你有些紧张,不必紧张的,我只是一个艺术罪犯。”

“写一些煽动性的,反对四项基本原则的文字吗?”

“那是政治罪犯,我是一个真正的艺术罪犯。2016年的时候我和我的挚友一起合拍一个文艺电影,我们拍摄了四年,连最年轻的加盟者都大学毕业了,我们还没有拍出来。”

“你就疯掉了吗?被送进这个医院?”

“我没有疯,只是我的朋友那时的导演被人杀死了,从后背捅了三刀。”

“是你干的吗?”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法院判我死刑,我没有反驳。你知道吗?我被逮捕也是在老河口。”

“你是老河口人?”

“对的,我写的剧本也是在发生在老河口的事情,那个大学生也是老河口人,我朋友是安徽合肥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我的剧本是2006年的,十年之后阿尔拍他的处女作,用的就是我的稿子。他先是拍了四个月,一无所获。跟我讲他陷入困局了,我那时正十分无聊让他拿着剧本来找我了,我一看这才发现原来剧本正是我十年之前写的小说。”

“等等,为什么你的小说十年之后出现在阿尔那里?它原来在那里呢?”

“我写小说的时候刚大学毕业,有一段纠缠不清的恋情也该结束了,我就住在佩欣的家里,写下了这篇文章,托给她保管。我相信佩欣是不会把稿子交给别人的,尤其是商业用途的。阿尔也很奇怪,我们查出寄信的是佩欣的同事,普普通通的同事关系,是在佩欣离职时从她的抽屉里拿的,想随便糊弄糊弄,拿笔稿费,我们那时的文艺界朋友又转来转去一次也没有发表,交给那时还是自由摄影者的阿尔。”

“这个佩欣是你那时的女朋友吗?”

“是的,不过我一直都是一个穷小子,我也不知道他有几个男朋友。但是她真的很好。我试图再去寻找她,但是她同事提供的线索都中断了。然后……”

“然后你和阿尔就一起开拍电影了?”

“是的,阿尔一听我说马上信心倍增,带上团队,由我带领着去了老河口。虽然我们针对剧本的争议很大,但是我还是改动了不少。不少人说主演和导演掐起架来。”

“可以问一问是什么争议吗?”

“剧本是我十年前创作的,所以我极力改动抹去佩欣的影子。但是阿尔不同意,他也不了解,他认为改动了爱情故事关于土地历史和未来的思考就显的没有冲击力了。我只好增加一大堆土地上边缘化的人们。”

“你们拍的怎么样呢?”

“我们先是开展深入土地的调查,有一位高中生也加入了我们,他同样很有想法,机敏,富有洞察力。我们三个人整理了八十万字的报告,一半的团队去了山西河南重新认识乡土艺术,一半的团队关注老河口那些在农村的傻子,聋子,哑巴,甚至是光棍这样的边缘人物。一年时间过去了,我们整理出够装一间屋子的资料。我们觉得可以开始了?”

“然后呢?工作开展的不顺利么?”

“我们花了一年的时间,拍出长达30小时的视频,结果实在像一个记录片。我和阿尔都不满意,阿尔开始思考新思路,我强烈认为拍摄的大方向是没有问题的,只是缺少了个人风格,阿尔再次认同我,结果花费半年拍出一个像梦一样的存在,像是幻想曲,阿尔坐不住了,认为我问题的根源是我改掉了最不该改的地方,撕毁我的剧本……”

“所以你杀了他?”

“阿尔是在那以后第三天去世的,但是凶手不是我,所有人都认定我是为了偏执的艺术着了魔,杀掉了阿尔。”

“那么,你知道凶手是谁吗?”

“我不知道!”

他和我聊了两个小时在这里,重新穿好他的上衣向坡下走去。

我忽然想到还有一个问题没有问道,大喊:“那个年轻人?那个高中生!”

他回过身来,冲我笑道:

“我以为你会问佩欣怎样了呢?不过都一样。他和佩欣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来自杀了。”

我没有再往山顶走,脱下上衣,露出里面的小背心,往回走,越走越快,后面几乎是奔跑了起来,手里的衣服落在地上也不知道。那时我莫名奇妙的担心起阿姨来,他早上洗好晚上我们脱掉的衣服以后,做好早饭,提前知道我要爬山准备好一摞装备齐全的衣服,放在我的卧室里,跟我讲上午她要去市区买糯米,红枣和棕树叶子,中午和我一块吃甜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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