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爸年轻时候是远近闻名的帅哥。一有闲暇,就跑到医院去打乒乓球。那里都是年轻貌美的女护士,一来二去就挑了一个模样最周正的姑娘恋上了。
那个年代的美女,不艳不妖。爱时髦爱打扮,穿着栽毛领子大衣,锃亮的皮鞋。他们想必当时也是很惹眼很风光的一对,只是这位姑娘爱干净爱漂亮,数九寒冬也要洗澡,落下了风湿性心脏病的毛病,不到四十就撒手人寰,此是后话。
俊男美女佳偶天成,眼看水到渠成,都偏偏别人一句不经意的话,让我爸犹豫了——那么喜好穿戴,将来过日子可攒不下钱……
都说嫁错郎君毁一生,娶错媳妇毁三代。老爸是农村家庭走出来的孩子,老家的父母还在起早贪黑农耕苦作,养着弟弟妹妹一大家子,自己在外面工作了,即使结了婚也终究要顾家的,大部分收入还要要寄回老家去,想到自己农村的家和眼前洋洋气气的女朋友,老爸断然与这位娇艳夺目,浓郁芬芳的红玫瑰分手了,在护士堆里挑了一朵宁静、踏实的白玫瑰结了婚,就是我妈。
婚后我妈考上了医生,想进医学院进修,却怀抱刚满月的大女儿去不了,看着人家都背着包挤上了去医学院的车,渐渐远走,心中满是幻灭。
我爸婚后就不去打乒乓球了,又迷上鸟枪,那时候,我们这里到处是盐碱滩涂,大雁、野鸭子成群结队,灌木草丛中经常有野兔、獾狸出没,我爸和猎友们一起自制猎枪、子弹,钻研围猎技巧,早出晚归的实战,现在想来,可比打CS反恐精英刺激多了。
他满心思就是玩,老妈带着一群孩子晕头转向,生病了都指望不上,这一天发烧自己在家输液,原本病中就有些自怜自艾,眼看快输完一瓶,连个换药的都没有,我妈一急,就不是平时老实巴交的模样了。她不会打架,只会一只手插着针头,一只手高举吊瓶,像李铁梅高举红灯一样,一路举着找到赌局,把我爸堵在麻将桌上,无声的抗议。我爸自知理亏,乖乖地跟着回去了。
平时带娃儿,也都是我妈手忙脚乱的忙活,二姐那年四五岁,看到大孩子们穿松紧带裤,觉得自己的背带裤太幼稚,不够酷帅,就在我妈一边要剪刀,要针线,自己动手改了,等我妈反应过来,裤子已经变围裙了,我妈急的和我爸哭闹了一回,我妈虽然并不擅长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但是很踏实很努力地过日子,再抓狂也能隐忍,大部分时光由着我爸自由潇洒逍遥游。
那时候收入低,眼看快春节了,年货还没有着落。我妈正发愁呢,我爸兴冲冲地买回了香烟和茶叶。准是觉得过新年了,想营造点情调。我妈不吭声,只把他新买的茶叶、香烟,在她看来的一堆没用的东西一股脑泡在泡着衣服的水盆里。我爸一看傻眼了,气急凑到跟前,握着拳头想给我妈点颜色,我妈也不示弱,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我爸落荒而逃。
从来给他们测婚姻相配,都是说幸福美满,百年好合的一对,其实他们的文争武斗从未停息。我妈依然劳作不惜,我爸依然吃喝玩乐。我爸后来被我妈养成了是她体重整一倍的大胖子,家里的沙发被他坐出一个回不去的坑。进家第一句话就是:你妈呢?日复一日滴水穿石般的付出,让我爸对她的依赖也与日俱增。
红玫瑰张阿姨,在我的大姐已经是遍地跑玩的小姑娘的时候,也结婚成了家,后来还生了一对龙凤胎。她经常带着我姐去她家里玩,每次去都把白面馒头掰开,中间夹上厚厚的白糖,递到小姑娘的手上。有时候我会想,她是否会在这个酷似父亲的小姑娘脸上,看到了我父亲的模样。不知道那时候已经和别人结婚的她,是否还爱我的父亲。忘记过去,原谅一个人是容易的,忘掉一段感情的伤显然没那么简单。
张阿姨后来得了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四十多岁就走了,真的是红颜薄命。
每一个男子生命中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 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光”; 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我妈没有成为我爸的“饭粘子”。她是他的“白月光”,这个当年千挑万选的的女孩,乳名唤作“金婷”,姓“温”,温暖的温,这一份温润照耀了他最长的天涯。
那个红玫瑰是不是朱砂痣,只有我爸自己知道吧,他后来执意把我们姐妹前两个字都唤作 “张玉……”——莫不是因为那个阿姨名叫“张玉珍”?
都说女儿是前世的情人,这样一来,她就是我爸永远的情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