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有雪。
素来喜雪,它是我儿时的玩伴。北方的冬天,干冷,常伴有刺骨的寒风。降雪赋予每个平凡的冬天一个特别的仪式感,雪中藏着我对浪漫最初的幻想,藏着我童年里所有的记忆。
教室里破碎的玻璃还没来得及修,临时贴上去的用以挡风的塑料薄膜被风掀开一角,呼啦啦的颤抖着。终于挨到放学,堂哥已在教室外等我。那是我印象中最大的一场雪,它让人相信鹅毛大雪是却有其实。
那是一次学期末抽考的考前辅导,那时的我是班里的尖子生。堂哥长我一岁,我二年级,他三年级,也被抽去补习。天阴沉着,地上不一会儿就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踩上去,咯咯吱吱的响。从学校到我家有三里路,路上行人稀疏,我们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索性跳进路边的壕沟,那时我们尚小,沟深过头,竟还起点挡风的作用。
前方的交叉路口就是那沟的尽头,不得已要回到路面上,堂哥蹬着陡峭的沟壁尝试了很多次,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去,更不用说弱小又笨拙的我。这时他向我伸出手,坡上湿滑的雪终敌不过那强有力的手掌,我被顺利地拉了上去。那一刻,我觉得很暖,还有点脸红。
那时没有柏油马路,没有摩托和四轮的轿车,三轮车也是后来才有的。雪总会在年关如期而至,我就像那雪一样,总会出现在走亲串友的队伍中。自行车是断然不能骑的,结了冰的路面上不断地有人摔跤。
爸爸和叔叔一人挎一个竹篮,竹篮上还盖着新枕巾,里面装着带枣的大馒头,馍花,蜜三刀,还有月牙儿状的果子。走的累了,爸爸和叔叔就轮流背着我,我伏在他们宽厚的脊背上,听他们讲着新年的趣事,整个世界都是我的。
依我们那儿的习俗,过年送的礼不时兴全留,所以回来时还会剩半竹篮。饿了馋了就散开一包果子,月牙儿里的糖汁甜到了心窝。
每逢降雪,不待孩子们醒来,大人们就已在庭院和门前的积雪里开辟出一条条道儿来。待雪停,不等开化,家家户户就推着木质的两轮儿架车,将雪掀到家后干涸的河沟里。我和弟弟妹妹也一人找一个铁铲,一步一蹒跚的往架车上填着雪。嘴里哈着寒气,背上冒着热烟。
那一年叔叔从沈阳寄来一部翻盖手机,自此有了第一张下雪时三姐弟笑脸的印记。现在不曾见过那么大的雪了。清晨起来连屋檐边的电线上都堆着厚厚的一层,院中冬青树的叶尖儿上全是待消融的雪的碎屑和水滴一样的琉璃。
奶奶家的院子里有个地窖,里面储存着一家人过冬的粮食。那地窖上面覆盖着塑料纸和多层打成捆的玉米秸秆,远看已成雪堆。待到生火做饭时,奶奶找来一根麻绳拴在我的腰间,我双手扶着绳就被奶奶送进了地窖。这时奶奶再从上面吊下一个竹篮,我将红薯放进竹篮,就这样不一会儿红薯香就飘满整个庭院。
也曾模仿书中的做法用箩筐去捕雀,但从未成功过。蒙蒙他们几个大小孩最会玩,滚的雪球最大,堆的雪人也最美。也是在一个飘雪的冬天,和堂哥玩过家家,他做理发师,我做顾客,他拿一把小剪刀,我搬一个小板凳,真的剪。这时妈妈让我们去大爷家照相,只见大伯钻进那个布头里,咔嚓一闪光,我被剪坏了的头发就永远的写进了那个老相框。
有一次我害弟弟和妹妹挨了打。每次下雪都无比地兴奋,跑到屋后将雪踩瓷实,三个人就玩起了滑雪。隐约听到爸爸隔着墙喊我们回家写作业(我是老大,所以父母喊我的名字居多),但是玩的正开心,答应一声就没在意。喊第二次仍不在意,直到第三次,我听出爸爸的声音有些不对劲儿,一俶溜就跑回了家。
不知情的弟弟和妹妹还在那儿贪心的玩耍,结果就挨了爸爸的打。她俩挨打的时候我在旁边站着,没吭气,甚至还在窃喜。小弟,小妹,你们看到会怪我吗?
此时我想起邻村那个老师。他不曾教过我,但是我们都知道他是镇上中学的老师。化雪后的马路一片泥泞,放学的学生脚上穿着五颜六色的长筒胶鞋,也挡不住泥水直往裤腿里钻。一不留神妹妹陷进了一片稀泥,我下意识的将她往外拽,无奈那稀泥的粘性和吸力太大,怎么拽也无功。那个老师恰好路过,看到此情此景,就把妹妹“救”了出来。我们向他道了声谢谢,就又继续艰难的前行。
化雪的周末太阳很好,搬个板凳在庭院里晒太阳也是一件极为幸福的事儿。爆米花,瓜子,嘴里不断零食,腿上还卧着那只可爱的猫咪。只是冬天我们的棉鞋怎么也不够替换,每一双里面都是又湿又黏,脚丫子也总是冻烂。难得这样的好天气,窗棂上那一排泥迹斑斑的绣花棉鞋,成了冬日里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后来我去城市里读书,依旧有雪,却再难有那样深刻的记忆。每逢期末我都会独自去教九楼前踏雪寻梅,只是再没见过那样纯粹的雪,那样温暖的手掌,那样勤劳善良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