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舒卷,木落水清。日寒山皎之中,长空曳练,萦郁纾回。他是自由的精灵,在远离尘嚣的南山下,朝饮白露,夕眠苍霞,抚一把无弦琴,听春风吹醒桃花。他始终与他热爱的自然在一起,几间茅屋,竹篱密密,杨柳依依,一亩三分地上开遍了菊花,像一个个满足的微笑,将田园的恬淡安宁浓缩成亘古的芬芳,醉了今生来世。居于斯,日子陶然忘机。
陶公性本爱丘山,因为有了他,所以中国的史书中有了隐士,中国的文学中有了傲骨清风。
陶公自述,先世源于上古陶唐,累世名德,功臣迭出。曾祖父陶侃,戎马倥偬而达显贵,官至八州都督,封长沙郡公。后家境败落。陶公20岁开始了他的游宦生涯,其间起起落落让他“大济苍生”的光明蓝图变为了灰暗的空想。尝尽了官场的尔虞我诈,卑躬屈膝后,陶公打量了公堂最后一眼,完全地将自己投入山野的怀抱: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苏轼叹陶公道:欲仕则仕,不以求之为嫌;欲隐则隐,不以去之为高。饥则扣门而乞食;饱则鸡黍以迎客。古今贤之,贵其真也。一顶小小的乌纱帽被遗忘在樊笼里,换上粗布青衣与生命、与阳光、与土地血肉相连,心心相印。他的心已不属于尘世,滚滚红尘带给他的失意、痛楚和伤痕因为心的释放而变为过眼烟云,从此以后,再也不回头,就让自己无忧无虑地醉于灵魂深处的桃花源。
梁实秋曰:绚烂之极归于平淡,但是那平淡不是平庸的平,那淡不是淡而无味的淡,那平淡乃是不露斧凿之痕的一种艺术韵味。陶公的心灵经过山水田园的净化,更加空灵,更加具有美感,此美乃无需任何雕琢之美,乃浑然天成之美,他像一个纯真的孩童,唱着无邪的歌,独有那与生和谐的感觉。归隐后的诗句,乃春之兰,秋之菊,松上之风,涧下之水也,在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日子里,陶公为这个世界创造了一个最美满的桃花源。
无数的人去寻找过桃花源,带着好奇和无限的向往,可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梁启超心向往之:“桃花源就是东方的乌托邦。”王维寻寻觅觅:“春来遍地桃花水,不辩仙源何处寻。”韩愈无可奈何:“神仙有无何渺茫,桃源之说诚荒唐。”诚然,我们都认为桃花源只是个虚拟的梦幻世界,但是陶公留给我们的其实是心灵的桃花源,他告诉我们,他找到了,那地方不远不近,恰到好处,身入其中即似留酣身醉,他也告诉他的朝廷和时代,我醉欲眠,你们都可随风而去了……
一代隐宗,仅仅是单纯的隐士吗?不,陶公并非是看破红尘,心如止水的隐士,他的隐逸,不是出于对人生意义的虚无主义的理解,他所逃避的是无可奈何的政治,而不是生活本身。
田园归来,凉风吹衣,窈窕崎岖,遐踪远微。帝乡莫期,乘化以归。哲人之思,千载不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