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听到大门“啪”地一声关上,小萍慢腾腾地起床,等着母亲劈头盖脸的责骂。家里却出奇地安静。小萍等待着……
“妈,小萍,做饭了没有?”家里的那一头传来哥哥的声音。小萍知道,哥哥必须按时吃饭,否则会胃疼,会疼得满地打滚。
小萍应声下地,趿拉着鞋子,赶紧去灶间生火做饭。母亲的炕跟灶台紧挨着,只是灶台在房间的外面。小萍顺着门帘缝看进去,没有看见母亲。小萍试探着叫了一声“妈”,炕上响起窸窣穿衣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母亲一如往日一般平静的回答:“哦,小萍呀,我马上起来,怎么睡过头了呢?”母亲的话语里略有一丝自责。
母亲下炕,掀帘出来。小萍急切地在母亲脸庞上寻求与往日不同的信号,然而什么也没有,难道昨夜真是做了个梦?拉着风箱,看着母亲,小萍耳边又响起那一声声绝望无奈的哀嚎。
“发什么愣呢,赶紧的,锅开了,把暖壶灌上。”母亲提醒走神的小萍,言语中也没有往日的不满。
奶奶也从北房过来,问了问早饭吃什么,便出了家门,串门去啦!奶奶没有问爸爸的去向,显然他们临行前是跟奶奶打了招呼才走的。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终究还是“坏事行千里”占了上风。小萍父亲有外遇的事情渐渐在村里传播开来,而且小萍父亲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只是每次回来都带着姑姑。再后来,姑姑竟然会挽着父亲的胳膊出现在村里。母亲忍辱企图保留的那一点点颜面,最终被这两个人撕毁得彻彻底底。奶奶由最初的中立态度,渐渐地将天平倾斜到儿子这边,毕竟养老还要靠儿子呀!这样的儿子,这样的媳妇能指望上吗?(另开文再谈这个奶奶)
初中毕业前夕,小萍母亲抵抗不住压力,最终咬碎牙根,在离婚协议上签字。这在当时的村里可引起不小的轰动,毕竟八九十年代,在闭塞的小村子里,几乎很少有离婚案例出现。很多夫妻一辈子不和吵吵闹闹,甚至女方常年遭到家暴,都不曾想过离婚。
离婚后的父亲,把原来的院子留给母亲和小萍,还有哥哥。父亲在村西头购置了一块足够大的地皮,重新在上面盖起新房,迎娶他心爱的玲儿。自然,奶奶跟随父亲一起移居到新家。父亲娶了玲儿之后再也没外出工作,当时村里人的猜测是,父亲因为作风问题被单位开除,娶了新媳妇丢了工作。
父亲和玲儿的故事暂且不提,因为提起来会一波三折,没完没了,容我讲完小萍的故事再慢慢道来。
多年之后,当玲儿依旧担任主角出场时,我以成人的身份跟我母亲聊起小萍母亲当年的隐忍,才知道她不是本地人,是当初她父亲因为家贫把她卖过来的。所以离婚后的母亲,默默地承担着一切痛苦,无处倾诉。母亲从此之后地里和家里两点一线往复奔波,路上碰到乡亲,也只是简单地打声招呼而已。母亲也不再责骂小萍,日子倒也过得安生。
初中毕业到高中开学的日子里,我也常常下地干农活,偶尔能在田间地头碰到小萍。三年的蜕变,小萍已经彻底成为干农活的行家里手。背着药箱子给棉花喷农药,犁地踩耙,收麦扬场。母亲经常见面不由地夸小萍:“这么能干的姑娘,谁家娶了你,是他家的福气。”
我开始忙碌紧凑的高中的生活,寄宿的学校在20里外的镇中学,半个月甚至一个月才回家一次。关于小萍,这个我童年时期无比羡慕的同伴,正逐渐在我心里被淡忘。
高一结束的那个暑假,某天下午,我跟父亲在自家地里给花生除草,碰到扛着锄头下地的小萍。这是我上了高中之后第一次见她。她满脸的憔悴,头发胡乱地披散在肩膀上、脸颊上。要不是她先开口说话,我真的没有认出这是跟我同岁的去年见过的朝气蓬勃的小萍。肯定发生不好的事情啦,我的不良感觉由心头升起,我不敢问小萍,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问,也没有问向来不说闲话的爸爸。彼此礼貌性地打了招呼,各自在地里干着手头的农活,一下午没有再有任何交流。
进得家门,我扔下农具,慌慌张张地进屋找妈妈,跟妈妈提起在地里偶遇小萍的事情,不解地问妈妈:“她怎么啦?”“哎”,妈妈长叹一声,“造孽呀!”
原来,我踏进高中校门的同一天,小萍也跟随村里几个姐妹踏出村门,开启外出打工的生涯。打工的地方,其实离家也没多远,在距离村里不到50里外的县城纺纱厂工作。纺纱厂的雇工都是年龄相差不几的女孩子,来回搬运成品和线团的是一群年龄相仿的男孩子。
时间长了,小萍渐渐地和一个男孩子相爱。男孩子大小萍两岁,同村人。知道小萍家里这些年的变故,因为怜惜而产生爱,对小萍是呵护备至。让从小没有体会多少父爱的小萍沉醉其中。
没有不透风的墙,纱厂里的恋爱飘到小萍母亲的耳朵里。母亲大发雷霆,认为不由父母做主的婚姻是丢人败兴的,强制小萍不能再去纱厂上班,不能再跟男孩来往。小萍这些年把母亲的隐忍和痛苦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她没有做任何反抗,选择了顺从,辞掉纱厂的工作,重新回到农田劳作。妈妈说,小萍刚从纱厂回来没半个月呢!
谁也没想到,事态的发展远远超过小萍母亲的预料。
小萍表面上顺从母亲的心愿,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内心的暗流涌动却无人知晓。初尝恋爱滋味的小萍,离开男孩的每个日日夜夜,都觉得生活是一种煎熬。不愿意面对母亲,甚至不愿面对任何一个人,小萍便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不能不回家之外,其余的时间都在地里呆着,即便没有活干,她也愿意一个人坐在地里发呆。母亲担心小萍逃走,每天都在暗处偷偷监视着小萍。回到家的小萍没有男孩的任何消息。还在纱厂工作的男孩同样也得不到小萍的任何消息。时间长了,日子表面上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母亲对小萍的监管也渐渐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