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期末,课堂内外都转入复习模式,而我对豆的辅导却一时没有调整过来,接连几张卷子都做的不理想,导致我每天去接她都变得小心翼翼,察言观色起来。
果然,星期四放学,我没能在班级的队伍里看见她;因为卷面上的错误太多,她被留下来继续订正。
当她终于低着头,神情忧郁地穿过等候的门厅走到我的面前,我问:“今天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她说:“妈妈,我想写一篇日记,在里面我会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老师批评你了吗?”我继续猜!
“你别问了,这个也会写进日记里的。”
强忍住好奇心,我默默地陪她走出学校大门。
“对了,今天有画画课,你可以把所有的情绪都画下来,然后统统扔掉,这样就可以轻松起来了。”我突然想到一个好办法。
“可是,我还是想先写日记!”她的思绪被沮丧和忧虑盘踞,不愿意做任何让步:
“好吧,先写日记。”美术课4点钟开始,你哪有时间写什么日记!
她的理智渐渐恢复,不再故意找别扭,“妈妈,我们先去画画,画完画,我就写日记!”
传说中的日记一直到了晚上也不见踪影,也许它不过是一种象征,用来表达主人的某种情绪。
当然,做作业是首要原因。如果深究,还有好多作业没完成:背诵的,订正的,拼音的,默写的,可是她爸爸已经急不可耐了,催促道:“Lily,快睡吧,今天你还要给我们讲你的日记呢!”
我以为她不过是一时兴起,并不真正有话要说,但是当我示意她是否可以开始录音时,她竟然没有拒绝。
“但是,爸爸不能听!”她显得很坚持。
“好吧,我把耳朵捂起来。”这个爸爸从来不钻牛角尖。
她还是不放心,把被子拉起来,非要把母女二人从头到脚包裹的严严实实才肯吐露真情。于是,就有了豆豆有生以来第一篇主动要写的日记:
今天早上我醒来就觉得非常的困,不想上学。
在体育课上,一开始我一直和伙伴们玩的很开心,后来老师让我们前滚翻。我本来挺自信的,但是当我翻的时候,心里突然变得非常紧张。结果我翻的非常不好,同学们都笑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也笑了一声。老师说:我教到现在就没有遇到过一个像你这样的。然后她又说了我几句,就让我回去了,轮到其它小朋友也开始练习了。(傻孩子到现在还不明白,这是一次体育考试)
最后,她又让我过去当众做一次,对班上说:你们看一下,她哪儿做的不好。有的小朋友就指出了不好的地方。
然后,她让我最后再做一遍。我稍微有点紧张,就朝老师看了一眼,老师说:越紧张就越做不好。
然后我就翻了,这一次终于翻过去了。老师拍了拍我的后脑勺说,要用后脑勺顶着地。然后就下课了,她问:几号。23。然后她说,全班只有你一个女生没通过。
有的小朋友问老师谁考的最好,她说*号。然后她又说,你们女生里有个95分的,李**。
后来就下课了,王**说,你当我的闺密可以吗,我说可以,然后我就当她的闺密。
这时,我发现我的绳子不见了,葛**说,我能给你们变一个魔术吗?然后她就拿出来一根绳子,果然是我的。王**问:“你变的魔术呢”,葛**说,就是这个绳子呀。
然后我就上去了,后来我就不怎么想说话了,做卷子的时候也觉得没精神。
“你觉得在体育课上,大家都取笑你,老师也不尊重你,丢人了,是吗?”
嗯。
“然后,一整天都不开心。写作业时也不能集中精力,写的很慢,是吗?”
嗯。
“好了,现在咱们睡吧!”
那个塞着耳朵的爸爸这个时候发言了:“我现在可以把耳朵松开了吗?”
”豆豆,爸爸告诉你一句话:你就是从一年级到五年级年年体育都得零分,也照样能升学!”
豆豆渐渐进入了梦乡...
学校的宿舍楼比较集中,全部建在教学区的北面,按东、中、西分成3列,每列又按1,2,3,4,5编号,东楼以东是围墙,西楼以西却是片广阔天地,错落分布着操场、篮球场、校办工厂、游泳池,并通过横竖几条马路的支撑,渐次伸展到南面的教学区里去了。我们一家四口就曾经在西2楼度过了最初几年的难忘时光。
西2楼是筒子楼,楼道昏暗逼仄,一通到底,两边串起一个个单间。房子里没有卫浴,只在楼道正中间的位置设有一个公共的水房和厕所间。学校后来冒出的不少主任、书记、处长,细想想都能依稀在记忆中找到他们一家老小在楼道里出没的身影。
与宿舍区一路相隔,曾经有一座饱经沧桑的图书馆,大理石的墙面,宽敞明亮的空间,直到高考前这里都一直是我的独家自修净地。只是到了后来,面对基建处的强硬做派,再悠久再古老的建筑,也难逃付诸一炬的命运,终于消失在一片高楼林立之中,让多少曾经驻足苦读的学子再也找不回当年的精神家园。
直到今天,每当我闭上双眼,脑海里还能清晰地浮现出它那高大巍峨的身影,楼前整齐摆放的自行车,夏夜的微风,和那个急欲逃脱羁绊的少女。它早已融入到我的每一根血管之中,任何想要拔除的努力都能引起血管的爆裂和生命的坍塌;
图书馆是个工字形建筑,因此大楼后面有片开阔的空地,在它长满荒草之前,曾经是一个布满鲜花的神秘园。那一年春天,我大概还是一年级的光景,有一天,当我背着书包从这片姹紫嫣红中走过,实在忍不住摘下了一朵鲜花。正在这时,一位叔叔突然面色严肃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你怎么能摘花呢?你知不知道摘花是要罚款的?回去叫你家长交五块钱罚款过来!”
我于是低着头,红着脸走开了,径自去了学校。整整一天下来,我都心事重重,回到家也不敢跟爸爸妈妈说起这件事。以后,每次路过这个地方,我都心跳加快,害怕被人认出来。这种担心在最初几天最强烈,简直就是坐卧不安,后面渐渐变成了隐痛,越来越淡,直到被完全遗忘。
可是,多年后的一天,当我的女儿,因为老师无心的一句“全班只有你一个人不通过“”,而深感不安和自责的时候,我却突然间分毫不差地想起了这件往事。我庆幸在我的孩子犹豫无助的时候,我能够紧紧地抱着她,就像是去追赶和拥抱记忆中那个六神无主的自己;我很庆幸孩子有一个强壮的父亲,告诉她就算她一文不名,在父母眼里她依然是个落入凡间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