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偏长，时光恨短。
不知不觉，悄然五月。夏意正浓，空气里夹杂着些许焦躁。偶然间得知，我曾经的一位中学老师正在山区支教。正巧前些天我们有过片刻闲谈，他如今的经历让我回想起了属于我的那段支教时光，如同夏日的一剂清凉。
三年前，离开那座大山后，我曾对自己说：三年后，我还要再回来，哪怕是另一座山，只要是有孩子们在的地方，都值得重返。然而三年过去，由于学业的压力和突发的疫情，现恐难以兑现当初愿景。然过往的一幕幕突然重现，仿佛时钟正在自动往回拨转。
我从小生活在城市里，对于农村没有概念，毋宁贫困山区。小的时候，经常天真地认为，祖国的每一座城市都如同我的故乡这般繁华，每一条道路都和我家门口这条深南大道一样宽亮。长大后，到过的地方多了，才慢慢体会到什么是人间百态。三年前的支教经历，更是打破了我的固有认知。
目的地所在城市没有机场，我只能乘坐绿皮火车。而且，我必须先到省城，才能成功搭乘直达列车。接连辗转可谓令人无比反感，尤其是列车上一股我听不懂的浓浓乡音，更是让素来喜静的我倍为烦恶。好在，最终的经历弥足珍贵，值得为之不顾一切前往。
出站后，又乘坐了大约两个小时的巴士，才到达最终的目的地。手机信号随着盘旋而上的山路渐渐减弱，直至完全消失。学校所在的地址让我对我国行政区划有了详尽认识：国省市县镇乡村，一级不落。早前，我只知道广东省深圳市南山区。
【第一次站上讲台】
备课的时候，便对我的第一次课堂颇为憧憬。一直以来都有从教的想法，得以实现之时，更是抑制不住紧张和期待。第一堂课是给低年级学生的，起初担心孩子们年纪小、不配合，随后却发现，与他们的互动，竟无比欢愉。大多数孩子求知欲特别强，但也有胆怯地坐在角落一直不敢发言的。其间，我曾多次走到他们身边，努力让他们和我交流。当他们终于放下恐惧，作为老师，真的有一种打从心底的欣慰与满足。
【课间故事1：老师我想读书】
“妈妈以后不让我继续读书了，她说要我出去打工养活弟弟妹妹。老师，不怕和你说，以我的成绩，我一定能考上初中，考上高中，考上大学！老师，我真的很想上学！”
相似的话语我只在电视剧里见过，想当然以为这是编剧为戏剧化而加大渲染力度的说辞。从未曾想过，这样的语句会真真切切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清晰地记得那个午后，在树荫下，小姑娘略带无助的眼神，以及想哭却强忍着的一种无奈。先掉眼泪的，是我。既感动于她对知识的渴望，也同情于她对生活的不甘。
【课间故事2：老师你从哪来】
-“老师你来自哪里？”
--“我从广东过来的。”
-“广东是在哪里呀？”
--“离这儿很远很远。”
-“很远很远是多远？”
--“翻遍这一座座山，就到了。”
一段记忆犹新的对话，真实地存在。这里的孩子有着与生俱来的纯洁和天真，多少人这一辈子也没走出过这座大山，没能有机会看看外面的世界。我想起了学生时代的一篇语文课文：《在山的那边》。不知对于这些孩子而言，在山的那边，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课间故事3：老师你陪我玩】
每日早操过后，是一段长课间。跟操结束，坐在操场边看着孩子们嬉闹玩耍，心想：童年时期的无忧无虑，大抵是他们最快乐的时日。我有幸旁观。每每这个时候，总会有几个小姑娘跑到我跟前，拉着我的手，用稚嫩的声音对我说：“老师，你陪我玩吧！”上课铃响，她们会依依不舍地说：“老师再见，我进教室上课了。”多么简单有趣的孩子，像是朋友一般。
常用趣味相机拍照，她们很喜欢镜头中被各式各样小贴纸装饰的自己。真希望她们能像照片里一样，永远能有无拘无束的笑颜。
【家访故事1：亦师亦友分享】
每日放学，大都会跟随几位住得近的孩子一同回家。走在路上，烈日灼烤，但看到在路上蹦蹦跳跳的他们，便很容易就将路途的疲惫全然忘却。学校在山顶上，大多数学生都需要翻山越岭上学。“翻山越岭”这个词不含一丝一毫的夸张成分，我陪他们走了几趟，才切身体会到这个词语的真正含义。
--“老师你看，这是我打死的蛇！那个尸体还在里头呢。”
一个三年级的小伙子指着草丛里一堆不可名状的有体物，向我炫耀道。想不到看起来小小只的他竟然有如此大的本事。
--“老师你看，那座山后面就是我家！”
又一位小男孩带着满足的语气指着对面那座山跟我说，仿佛他已经到家了一般。听他这么说，我起初以为很近，但最终还是走了个把小时。
--“老师你看，这块玉米地是我们家种的。”
经过一块玉米地，一位小姑娘边指着边说，就差没摘几根玉米分给我。
一路上无需滤镜的美景，只在此山中。孩子们不停地分享他们的生活，一个又一个我在童年时代未曾听闻的趣事。连续走了好几个小时，一点都不感觉累。把他们都安全送回家，进行了简单的家访后，便启程回学校了。回程路上，我看到了双彩虹，这是我第一次邂逅双彩虹。两座彩虹桥连接两座大山，像是缩短了原本好几个小时的路程，亦真亦幻。
【家访故事2：上山下山上山】
那些天，通过家访，才真正体会到山区孩子的不易。每日来回四五个小时的山路，天不亮就必须起床。一位二年级的女生，她的家是这么多孩子里最远的。送她回去的路上大约用了三个小时，好几次我已经走不动了，坐着休息的时候，她总会对我说：“老师，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啦！”她的话语总能给我很大的力量，支撑着我完成这一段路途。
从学校下山，到山底后再翻越另一座山，才最终到达她的家。她的家在另一座山的山顶，周围的黄泥和着黄昏，给这本就不光亮的屋子增添了一股神秘。家门口有一只大黄狗，见我们来一直朝我们叫喊、摇尾巴。屋子是单层瓦房，附近只有他们这一家。她妈妈从屋子里出来，跟我们小聊了几句。她的爸爸在地里务农，她还有一个妹妹。
回家路上，有好几间小卖铺。她的手里一直攥着一张一块钱，买了两包小零食。她的妈妈说，她每天都会拿一块钱在路上买些许零食回来，一份给她自己，一份给她妹妹。我讶然，这么小的孩子，如此艰苦的生活环境，还能时刻想着家人，念着年纪尚小的妹妹。此般乐观与善良，我事后沉思良久。
【小插曲之1：不听话的姑娘】
“老师，你什么时候离开？”
“你想我什么时候离开呀？”
“我想你永远永远都别走。”
这个抱着我的腿的姑娘。谁曾想，这是班里最调皮的女生跟我说的一句话。再一次不争气地在学生面前掉眼泪。
小姑娘读二年级，属于人小鬼大型。上课的时候，拿她一点办法没有，我说什么她都要对着干。像极了以前那个调皮捣蛋、一言不合就闹到校长室去的我。后来几堂课我基本没再关注她。直到有一次，我见她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有点心疼，便走上前拍了拍她，问她怎么了。可她除了摇头、落泪，一言不发，同班同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心想，这么皮的姑娘按道理应该是不会哭的，因为我小时候就从来没哭过，都是被我欺负的人才哭。坐在她身边陪了她一会儿，跟她说了说话。再后来的课上，她像变了一个人，听话了，不闹了，下课爱和我打闹聊天了。我至今都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直到她跟我说出“我想你永远都别走”这句话时，我恍然，低年级的学生其实也懂得很多，而且比高年级的学生要单纯许多。她的名字很好听，她也让我明白了很多道理。
【小插曲之2：期末结课汇演】
“你们明天一定要穿自己最漂亮的衣服来上学，知道吗？”
“老师，什么才算是最漂亮的衣服？”
“你最喜欢的呀，比如小裙子。”
“老师，我没有裙子。”
“那你就挑你觉得最好的。”
每个班都要出一个节目，我和搭档给孩子们安排了一个合唱。
“老师老师，你看我这条裙子好不好看？”
“老师老师，你觉得我这件衣服好看吗？”
“都好看！你们永远都是最漂亮的！”
汇演当天，每个孩子都穿得和平常不一样，她们真的找来了自己最喜欢的衣服。希望那个夏天能为她们定格一段幸福的时光，往后看到自己最喜欢的衣服，就能想到在曾经那个夏天里最漂亮的自己。希望她们可以如她们合唱曲目的歌词一般，永远无畏前行。
【尾记：想念孩子，想念伙伴】
絮絮叨叨，不知不觉篇幅已增不少。还有好多故事想要一一记录，山间的清晨日出与黄昏日落、山里的热情好客与淳朴情良、山中的清爽闲逸与悠悠晚风，都是我至今视为珍宝的美好回忆。不仅是和孩子们，还有来自五湖四海，最终相聚于此的伙伴们。记得有一天傍晚我们坐在石阶上闲谈唱歌，一日疲惫尽数退散；记得每一天餐时我们捧着小碗坐在食堂外边吃边聊，轻松愉悦甚是满足；记得我们挤在小小的一间教室里席地而睡，挤在窄窄的办公室里备课探讨，挤在县城的火锅店里吃串道别……山里的条件是我从未体会过的艰苦，但因为有一群相遇相识的伙伴，无论多么艰苦，亦觉日子很甜。
结束后，我曾到成都与其中一位朋友小聚，她带我去了小酒馆，带我去了她们学校，带我逛了成都的小巷，和我一起重温了那段美好时光。希望有一天，我还能和曾经的伙伴们相遇，无论哪座城市。也希望有一天，我能重返大山，重新站上讲台，再一次享受这段我与孩子们互相学习、共同成长的过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