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达夫有一篇散文，描绘了一个杭州富春江边的古村落。

这个村落名叫东梓关，自古是富春下钱塘的必经之地，曾经商铺林立，一度繁华，如今是个恬静安然的江边小镇。长长的弄堂，光滑的青石板路，沧桑的浙派老屋，在这些古老缓慢的光景里，人们仍能感受到过往的悠长岁月。

▲ 东梓关村核心区长塘边旧时模样。

但去年，有一片“新式住宅”在这个古村庄拔地而起──远看，是一片简洁明了的纯白，黛色的单线条瓦顶曲线连绵，如同吴冠中勾勒的水墨江南，既有国画的丹青美，又富于抽象气息。在富春江沿岸山水的映衬下，两种美感奇妙地相融着。

它到底是什么？别墅，民宿，还是自建房？其实，这是一批“农民回迁安置房”。

负责总设计的，是青年建筑师孟凡浩。“古村落的老房子年久失修，为了改善村民的生活条件，同时保护村里80多幢明末清初建筑，政府决定收储这些老房子，统一代建46户安置房。”于是便诞生了这个“水墨江南”──新杭派民居。

当你走近它，你会发现，原来乡村生活可以这样美──不仅美，还实用，最重要是，不贵。

复活的江南水墨画

最初来到东梓关，目睹一幢幢古老的灰墙黛瓦，孟凡浩就想，如何为这座古镇保留传统江南民居的神韵，又体现出现代的美感和创意呢？他想到了画家吴冠中。

传统江南民居的韵味所在，不仅仅是木板墙、石库门、人字坡，更有魅力的是粉墙黛瓦，如同吴冠中先生的水彩，微曲而优雅的屋顶线条与白墙，在抽象中渲染出水乡的隽秀。

▲ 吴冠中先生的水彩画作与孟凡浩设计的东梓关回迁房。

▲ 门口。

“我们想用一种写意的符号，构造出一种在空间上有收有放，有院落也有巷弄，具备江南神韵的当代村落。”

于是，他们从屋顶开始，勾勒出一条条抑扬顿挫的线条，原本厚重的黛瓦变得轻盈灵动。墙体是简洁的白，与成片葱绿的田野交相映衬，如同一幅舒展的画卷立于其上，色泽纯净，韵律如诗。

好的设计，要走心

但与此同时，不少人会心生疑惑：这种充满现代感的建筑，和传统的农房太不同了。农民住得习惯吗？

对孟凡浩说，这也是他设计之初就想到的问题。以前，他设计的多是高大上的豪宅、商场，而东梓关的这片农居房，是他第一个真正意义上为农民设计的项目。

“很多城里人，包括我们自己，对乡村生活充满了太多的‘想当然’。为农民建房子，固然要美，但他们住得满意才是最重要的。”

为了了解村民们对住宅的真正需求，孟凡浩带着团队到东梓关调研了不下一百次，开了二十多次村民会议，发了足足几十次调查问卷。

比如，大到村民需要几层楼，小到电瓶车停哪里，柴火垛、农具放哪里，传统建筑里的灶台、天井和后院要怎样保留，造价不要太高……

在充分听取了村民的意见之后，他们最终敲定设计定位：以低成本兼顾设计美感，改善村民的生活品质。“顺应他们的习惯，才是对乡村生活最好的尊重。”

▲ 前后院设计

孟凡浩发现，当地很多农民还保留着在院子里洗衣服，用土灶做饭的生活方式。

于是，他在每一户设计了三个功能不同的小院子──前院开敞，放单车、农具；侧院静谧，放柴火、杂物；后院私密，可以栽花种草，休闲颐养。

每栋房子统一建成3层，总面积290㎡到340㎡不等，包括客厅、储藏室和4个以上的卧室。院子的外墙以实面为主，院内的空间墙面则是半虚结构和玻璃，保证了良好的采光。

▲ 设计平面图和设计模型。

同时，利用具有保温功能的楼板、防水外墙和双层中空玻璃，搭配白涂料、灰面砖和仿木纹金属格栅，减少木头、夯土和石头的用量，方便村民平日的使用和维护。

在结构上，房屋朝向遵循当地“堂屋坐北朝南，院落由南进入”的习俗，同时确保了私密性，户与户之间完全独立，不共用一堵墙，保持1.6—3.2米不等的间距作为巷道。

曾有人问，房与房之间界限这么分明，似乎有点“冷漠”，失去了乡村人与人之间那种热乎劲。孟凡浩一开始也以为是这样，但经过和村民交流才发现，其实如今农民的很多想法和需求，都已经渐渐和现代生活接洽，远没有城市人想象的那么一成不变。

▲ 房子保证独立性之余，也没有抛弃归属感。楼栋之间有半公共的开放空间，村民们在门外洗菜洗衣的时候，互相聊天交谈很方便。

为了凝聚村落的人气，他们还不忘在村口建了一个公共活动中心。“以前很多活动中心建成之后就上锁闲置了，很可惜。所以我们设计的时候，就把一层空间全部打开，彻底对外开放。”

在这里，无论是举办红白喜事、生活叫卖，还是在凉爽的夜晚纳凉、看电影、跳广场舞，人们都可以随时从自己的房子里走出来欢聚一堂，联络感情。

就这样一年后，一幢幢独具江南韵味的现代新农居出现在富春江边，成为东梓关人最自豪的家乡风景。

▲ 村民也参与了活动中心的建造，它凝聚了东梓关人的心血

好的生活，没那么贵

房子建成后，村民只需要每平方1376元的建造成本价，就可以住上漂亮的回迁房，过上画中的诗意生活。

一位叫朱春娣的村民说，房子落成那天，村子里特地搞了个上梁仪式，天蒙蒙亮，大家就排在村口，以“抓阄”的方式抽到自己要住的新房。“这么好看的房子，分到哪一幢都很开心！”她说。

在这以前，他们一家二十多年来一直住在一幢几十平方米的老房子，“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回来，都没地方住。这两年人更多了，还有小孙子他们，现在有这么好看的新房子了，他们早就喊着要经常回来住了。”

村民陆续入住后，孟凡浩每两周都会回村子一次，看看大家生活得怎样。他发现，那些曾舍弃老宅，去富阳、杭州或更远的城市谋求生计的村民们正在渐渐“回笼”，还有好些大学生，兴致勃勃地回村里创业，开民宿、开茶馆。

这片立在田野里的美丽建筑，像一道光芒，让村民、让外出的年轻人有了开拓新生活的朝气。

后来，这个设计还入围了美国的建筑大奖。但对孟凡浩来说，能让村民过上更美、更好的生活，能让村子保留了传统文化的同时，又为未来重新注入生机，才是最让他自豪的事情。

他说：“理想的乡村设计不是仿古，而是通过合理的规划设计，用新生的手法重构乡村的美和生活。”

而对村民们来说，这样的美好生活，不在天边，就在眼前。它也让我们明白，其实美好的生活，真的没有那么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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