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五好第二次跟木子说话是初二的时候，因为他不记得第一次是什么时候了。五年前的车祸之后，五好就记不得很多事情。
木子手里拿着棒棒糖，对五好说“诺，你的生日礼物。”
五好还记得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只是他不记得有人记得他的生日。
这是五好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也是唯一一份。五好想，我要交这个朋友，因为她给了我礼物。
所以木子说“那你是我妹妹，我是你哥哥。”
“可明明我是男的，你是女的。”
“因为我比较像男的，你比较像女的。”
我操你大爷。
那时候刚学完《木兰诗》，木子说“好妹妹，你就叫木兰了，像木兰一样牛逼。”
木子还有两个闺蜜，一个叫小花，一个叫施基。五好走进教室，施基叫“木兰姐。”小花也叫“木兰姐。”
木子躲在角落里偷笑，五好说“我操你大爷，老子是爷们。”
2
木子很喜欢吃糖，阿尔卑斯的各种口味，确切点说是喜欢收集那个糖纸。五好就每天买一种口味的阿尔卑斯，把糖分给大家，然后把糖纸留给木子。
后来把每个口味都买遍了，木子从桌子里拿出一沓糖纸。
五好说“我操他阿尔卑斯大爷的，那么多口味，奸商。”
木子笑着说“奸商。”
两天后木子又拿给五好一根棒棒糖，夹心的，跟生日那根一样。这个糖只有实验中学下来的那家猪脏粉旁边的书报亭有的卖。
五好每天路过那里买一根棒棒糖给木子，木子也每天买一根给五好，不同的口味。
后来攒了很多很多的糖纸，他们把糖纸堆到一起，一起骂。
“操他大爷的，那么多糖，牙都蛀了。”
五好的牙真的蛀了，一口气补了四颗，上下排左右各一颗，很对称。医生说“你只能用门牙吃饭了。”
五好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木子说“你丫死了吗？”
五好捂着牙齿“胃疼。”
五好真的是胃疼，胃病又犯了，只是牙齿更疼，刚补好的牙又坏了一颗。五好捂着脸大骂“我操他大爷的，庸医。”
木子说“你丫真可怜，脑子不好，牙不好，胃也不好。真不该叫五好。”
木子说“我们以后不吃糖了，不喜欢吃了，腻了。”
五好说“好。”
五好把糖纸放进盒子里，藏了起来。
五好从医院回来，带回来一盒止痛药。胃病犯的时候吞两颗。
木子说“操他庸医大爷的，无良。”
木子买了胃药，说“木兰，别吃止痛药了，会上瘾。”
“木兰，记得吃早饭，胃就会好了。”
“木兰，别不吃饭去打球了，痛死你活该。”
五好趴在桌子上“我操你大爷的，真疼啊，止痛药。”
3
五好说“我要搬到外面去住，就可以跟你一起回家。”
木子说“你个傻的。”
五好真的搬到了外面，以多点时间学习为借口。
五好想，我是男孩，木子是女孩，一起走会被人说闲话。木子也想，我是男孩，木兰是姑娘，一起走不好。
放学铃打过了很久，他们收拾的很慢，直到座位上人都空了。木子说“走吧。”
“恩。”
回家的路不长，两三百米后是个岔口，五好往左，木子往右，五好从来没有提出要送木子回家。一路走，一路聊。走的很慢，聊的很多。走到岔口的时候，话题尽了，就各自回家。
时间长了大家都发现了他们有猫腻，偶尔听到几句闲碎。木子说“别理他们。”五好想，那时候才初三，木子真爷们。
他们回家的路上，跟着一辆面包车，走到岔口，话题尽了，一个往左，一个往右。车里的男子叫住了五好，五好应声钻进车子，一路沉默。快到家的时候，老爸问“那姑娘挺漂亮。”
五好说“女朋友呀。”
木子想，那时候才初三，五好真爷们。不过，我操你大爷的，谁是你女朋友。
现在他们不再等人走空就一起回家了，还是一路走，一路聊，到岔口就分开。
木子还有一群闺蜜，白菜和小鹿。以前木子一直跟她们一起走回家。
木子和五好走在路上，白菜走过来拉走木子，意味深长的对五好一笑说“木子先借我一下。”
五好想，借她？借她。
她们嘀咕了很久，五好想，女孩子真麻烦。
木子红着脸回来，她们继续走，继续聊，走到岔口的时候，话题未尽。
木子说“那你送我回家吧。”
木子回家的路很长，是一条红灯区，夜晚灯红酒绿，他们原来可以聊那么久，走那么长的路，一直聊到路的尽头，看尽满街粉黛。
五好说“我得回家了，剩下的路，你一个人小心。”然后飞奔回去，嘴里不停念叨“我操你大爷的，吓死我了，全是红灯。”
4
那时候的男孩子都打篮球，五好也打。五好个子不高，只能不停跑，不停跑。每到体育课的时候，全班男生就聚到一起打篮球，木子不喜欢运动，就跟小花抱着水坐在场边看。不喊加油，也不送水，只是看。
投进的时候，五好就冲着木子笑，摔倒了，站起来，也冲木子笑。木子想，这货傻的，但是真能跑啊。
下课的时候木子把水塞到五好手里，五好还是冲着木子笑，一句话也不说，走回教室去。五好觉得自己打球不赖，他想让木子来看自己打球，却又有点不好意思。就像你很有钱，你很想让别人知道，但是你不能站在大街上叫，要么被人当作傻子，要么被人绑架。所以你就不时开着法拉利出来逛，直到突然有人惊呼“哇，法拉利。”然后你心满意足的开走，笑而不语。那瓶水就是五好的那句“哇，法拉利。”但是木子想的却是，这傻逼，就知道跑，也不知道瞎跑个什么玩意，满头大汗的，给他买瓶水吧。
技安是班里的流氓，天下叫技安的都是流氓。技安打球很脏，多数时候打在人身上。五好不管，木子在看，他要跑，他要往里冲，技安就把他推了出来。
五好说“你犯规了。”
技安说“犯规你发球去啊，操”他把五好推倒在地上。
五好刷的站起来要冲上去，却看到木子焦虑的眼神，五好想的是木子在担心我，却忘了，自己被欺负了。操，这是五好在木子面前丢脸丢的最大的一次。
回家的路上，五好说“我操他大爷，他犯规了。”
“你个傻逼，干嘛不打回去，打死他丫的，操他大爷。”
五好说“你不在我就上去打了，你拿什么操啊。”
木子说“我不在你就被打死了，拿你的操，柔弱的木兰。”
“我操。”
木子说她喜欢流川枫，五好没看过灌篮高手，没看过灌篮高手的男生是没有童年的，大家都这么说。但是五好知道流川枫。五好在一家文具店里看到一个流川枫的笔筒，省了一天的伙食买了下来。日夜摩挲，想着哪日送给木子。
5
再之后五好就很少打篮球了，因为木子不再来看了，快中考了，挤出时间学习。五好也突然想到，操，要中考了。
木子说“你以后会不会忘了我。”
“怎么会。”
“你肯定很快就把我忘了，你记性那么差。以后不在一个学校了，你很快就把我忘了。”
五好想，那我们一个学校不就好了。可是木子是优等生，五好是渣渣，除了语文，五好什么都不会。
木子说“那这样吧，如果十年之后我们还记得彼此，我们就……”
五好想，才十年，义务教育都要九年。五好也不打球了，挤出时间学习，只有考到缙中才能跟木子在一起。五好配了班里的钥匙，每天最早到教室背单词。每天拖到最晚离开，拉着木子讲数学，然后一起回家。天天出没老师的办公室，问问题，兼蹭空调。
五好说“读书真他妈累啊，空调真他们爽。”
木子的生日在除夕的前一天，五好想，应该给她准备点礼物。那时候放假在家里，他们每天煲电话粥，一打几个小时。五好老爹的生意被误了不少，打进来都是占线。
木子在电话里说“你要给我准备礼物。”
五好说“我记着的。”
五好还是忘了，自五年前那场车祸后，五好就经常忘记东西。
木子生气了，或者说没有生气。他说“以后都不用送我礼物了，送了我也不收。”
五好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给女孩子准备礼物总归是件麻烦事。但木子还是每年给五好准备礼物，五好却每年都还是忘了，后来就干脆忘了木子也有生日了。
木子说“我操你大爷，别说十年，十天你就能把我忘了。”
6
中考在一个雨天如期进行，天阴沉，有点压抑，倒是正好应了那景，那情。
五好说“五门下来，浑浑噩噩，只记得作文题目。”然后收拾好杂物逃离了这破地方，那天未与木子道别。考完后，雨就停了。
木子在电话里说“你丫走了也不打声招呼。”
五好说“考试前我把技安的复习书给烧了，灰都不剩，烧完的时候校长路过问我在烧什么，我说‘操你大爷的’。”
木子说“你丫傻的，牛逼。”
反正校长肯定认不出五好，五好也不会再见他们了。
领成绩单的时候技安跟五好问了声好，人散仇消，五好也上前应了声好，完全不记得自己烧了他的复习书。
那年缙中的分数线591，成绩单上写着590。
操你大爷的，五好心里想着，人再聪明，再能干，也斗不过命。命说让他少一分，他就没了那一分。
老爹问五好“买吗？”
“买。”五好坚定不移。在中国，钱可以改变一切，包括命。
一分，三万，沉甸甸的一沓钱五好抱在怀里，他从来没摸过那么多钱。老爹说，你自己拿去交，体会一下这一分多贵。
班主任说“可惜，真可惜，就差了一分。”
同学们说“可惜，真可惜，多少几分也甘心啊。”
收钱的大妈说“可惜，真可惜，一分就三万啊。”然后她乐呵地把钱放进点钞机过了两遍，装进麻袋，满满的几袋三万。五好想，办学校真赚钱，随便定个分数几麻袋几麻袋的三万。人们真傻，花了三万进了这学校又能怎样，但五好知道。
回家打了个电话给木子“刚去交钱了，开学见。”
“你个败家子，操他591的大爷啊。”木子说完就挂了电话。
7
收拾初中遗物的时候，五好无意间翻出来一堆糖纸，打电话给木子“那些糖纸你丫还要不要。”
木子说“你留着，绝版了，可以作收藏。”
“我操你大爷，老子每天拿早饭钱买的。”
桌子上摆着流川枫，几经摩挲，头发磨的铮亮。五好想，哪天送给木子吧，再放几天，漆都要摸掉光了。结果再放了几天，流川枫在一个酷暑的午后摔倒在大理石瓷砖上，头断了三截。五好想，人再聪明，再能干，也斗不过命。命说你的初中结束了，然后你就向着高中飞奔，义无反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