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演员。

 不要钱完全为艺术成天琢磨演技的那种。为此，有专人为我准备了空白的房间供我衣食，什么事也不用干，只要术业专攻而已。

 可成天光琢磨，饶是我浑身都是戏这也不成啊，还得练。这不，门打开了。来了个穿白大褂的女人，手里拿着根录音笔，一进来就冲我笑，问我今天怎么样了。

 挺好啊，不认为自己是个蘑菇了，我说。说着我转了个圈，朝她抛了个媚眼，说，蘑菇哪能动啊，雨伞转起来挺好看。

 女人微微笑着点头，把录音笔按掉了。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枉费我还自我感觉良好。算了，我的戏码也从来不是演给他们这些人看的。

 演员都得在在观众面前刷刷脸，电影、电视剧、综艺、广告……最不济还有丑闻。可我从不担心这个，我只管演我的，有观众定时来看我。

 只他一个。但我也知足了。

 每周六晚，七点，他就来了，我的戏剧便开幕了。

 他打开门，走进来，谢绝看护陪同。这我得感谢他，本就是一场独角戏，添个不懂戏的人简直添乱。就他一个，正好。

 我如往常一样坐着，朝他一笑，熟稔得不能再熟稔，招呼道，亲爱的，你来了。

 他没答话，抓起墙边的椅子拖了过来，在我对面摆正，然后坐了下来。我跟他膝盖抵着膝盖，他对我笑笑，笑容挺好看。此时我该表现娇羞，于是双手扭动了下，但因被捆着手脚活动不开，这个体现娇羞的动作完成得不好。

 幸好我是演技派。我适时地低头，又抬了眼，看出他黑色瞳仁里的自己有几分娇羞那意思，默默给自己打了个九分，十分制。

 他笑意温和，忽然一把握住我手腕，问，清醒点没？我微微一惊，心底霎时涌起不服气，这小子居然先发制人，试图在演技上强压我，太不像话了。

 于是我对他笑起来，嘴角勾起七分，眉眼提起三分，太阳穴微微鼓起，稍微感觉到笑的力度，说，干嘛这么对人家呀？

 握着我手腕的那只大手用的劲更大了。他笑着，俯身贴近我，轻轻在我耳畔说，你还真疯？我偏了偏头，看着他眼睛，讶然道，怎么，你以为我是假的吗？

 李素，他叫这个名字。然后微微偏头正视我。

 现在，我跟他的距离很近，彼此呼吸之间，旗鼓相当。我看着他，微笑不差分毫，夸赞道，这真是个好名字。

 他蹙了蹙眉，低声道，那时候我把你送进这里，并不是故意的。好的演员就在于配合。我忙把声音压得更低，问，那是为什么？

 是因为……他犹豫起来，捏着我手腕的大手紧了紧，目光锋利起来，如刀一般割裂我的脸，李素你本来就是疯的。

 我疯了？！我尖声叫起来，唐文明，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当时就该跟你同归于尽！

 说着，我拿头狠狠撞向眼前人的胸膛，咬牙切齿道，没死成你不高兴是吧，唐文明你个混蛋你就该跟我出车祸那时候一起死了算了！

 说完，我又冷静下来，对他冷然一笑，你要重复那晚我爬上你床，要我们一起死的场景吗？

 关闭的门轰然打开，看护跑进来想要制住我，难道我还不够安全吗？双手双脚都被绑了起来，难道我这样还不够安全？

 我尖叫着、怒喊着，恨不得把房顶掀掉，拿头、拿胸膛顶他撞他，然而徒劳无功。眼前的男人轻松把我制住，配合一个膀大腰圆的看护，在我张大的口中塞进手帕，满腔的怒吼生生被堵住。

 倒在地上的我跟一把椅子绑在了一起，地冰凉，上面有灰尘。嘴被堵住，只能剧烈地抽动鼻子，以此来呼吸。

 每个汗毛还在愤怒地立着，可这看起来已经是一场失败的演出。我突然想哭，眼泪大颗大颗地涌出来。

 “张医生，患者情绪不稳定，有可能伤人，您还是先离开吧。”这时，看护恭敬地对唐文明说道。

 唐文明看了看趴在地上喘息的我，叹了口气，终是点了点头。在他离开房间时，我呜呜地叫着，挣扎着，绑着的凳子在地上划拉出刺耳的声音。

 然而，门还是关上。

 我趴在地上，呜呜哭了两声，汗毛软了下来，骤然笑起来。笑声充满了空旷下来的房间。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唐文明。可我需要他是唐文明。只要他是，我这出独角戏才不会演完。毕竟——人生如戏，全靠演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