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自杀

失乐园

2015年10月24日,晚,R大学女生寝室,一名学生坠楼身亡。女生名字叫靳姣,大三在读生。

经公安机关现场勘查,排除了他杀的可能。走访同寝室舍友之后,得知靳姣那天,也就是周六下午,随男友韦梭外出后,一直到凌晨才回来。室友都在熟睡中,并没注意到她情绪有无异常。

“我迷迷糊糊听到寝室门响,猜着应该是姣姣,我记得我还问了句,你怎么这么晚回来了。当时太困了,没太在意,倒头又睡了。”

这是寝室的小唐提供给警方的信息,她和靳姣关系不错。

警方找韦梭证实过,那晚他们因为分手吵了一架,大半夜的,两人吵完架,靳姣就走了。

法医鉴定结果出来后,认定了是自杀,死亡时间为凌晨2点至3点之间。

靳姣的妈妈蓝丽蓉,舅舅和舅妈当天下午就赶到了,爸爸靳武是从项目现场直接飞过来的,晚上才到。

据夫妻俩说,昨天凌晨2点22分前后,他们都收到了女儿的一条微信。

“爸爸妈妈,我对不起你们,养育之恩来世再报。”

两口子那个点都在熟睡,待早上看到信息时,得到的已经是女儿跳楼身亡的噩耗。

靳姣的男朋友,也就是韦梭,一个劲地道歉。靳武摆摆手,这种事,又怎能怪得了他。


1

女儿自杀的事对蓝丽蓉打击很大,身体状况也是急转直下。靳武是个高级工程师,跟着工程项目全国各地跑。如今,女儿死了,妻子身体又差,只能先调回来,照顾这个破碎的家。

“哎,我一直想着,等女儿毕业了,我就转后勤,好好陪陪你。谁知道,她这就……”

“别说了。”

妻子几个字,却含着万般复杂的情绪,靳武就闭了嘴,两人很多时候都沉默无语。一个在工作上雷厉风行,手下管理着几百号人的男子汉,此时也止不住泪流满面。对于妻女他是有愧疚的,聚少离多,陪她们的时间太少了。

蓝丽蓉平时基本都是一人在家,却也没觉得空荡。如今,有了丈夫陪伴,反倒更加空落落的。

过了两年多,夫妻俩总算从丧女的悲痛中暂时走出来了。但是,蓝丽蓉的身体和精神都比以前差了,动不动就生病。靳武早就转了后勤,全心全意照顾老婆,后半生两人该相依为命了。

同单元的刘大妈好心跟蓝丽蓉说:“丽蓉,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你俩这年龄,再生一个又不是不可能。”

蓝丽蓉笑笑,她哪有心思和气力再生啊。

2018年3月的一天,网上热传起一件事。有个网名“巫男”的艾滋病感染者,炫耀着一件被他称为“战果”的事。他扬言,2015年曾经约了一个女大学生,两人上了床。完事后,他淡定地告诉女孩,自己有艾滋病,女孩当场就崩溃了。为了佐证自己所言不虚,他还将女孩熟睡的照片晒了出来。

“我不怕死,我就是要报复社会的!”

这个叫巫男的人,立刻引起网民的声讨,骂声充斥着大街小巷。

自然,作为受害者的女大学生,也有很多人说她活该,不好好上学,生活不检点,道德败坏,反正是很少有同情的。

这件事在靳武他们小区更是引起了极大的风波,原因是,有人认出了巫男晒出来的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已经跳楼自杀的靳姣。

发现是靳姣的人正是刘大妈的孙女,她和靳姣从小一起长大,高中毕业后就在本地找了个工作,还未没结婚,一直和家人住在一起。

“姣姣已经死了,你可别胡说。”刘大妈教训孙女。

“奶奶,你看看,像不像?”

孙女把手机凑到刘大妈眼前。为了看清楚,她还特意戴上了自己的老花镜。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点像。”

“这我就纳闷了,她怎么会跟这么个变态男上床。”

“现在的年轻人,我真是想不通,一离开父母就野了,轻浮的很。”

刘大妈以前是教师,对“现在的年轻人”成见很大。

孙女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然说:“奶奶,我知道了,肯定是这个变态男没戴套,事后又告诉姣姣,自己有艾滋病,姣姣崩溃了,就跳楼自杀了。”

刘大妈听了孙女的话,老脸红起来了,骂道:“我看你也不知道好歹,你听听,你说这些话脸不红心不跳的,真是不害臊!”

许是戴老花镜时间长了,刘大妈感觉头一晕,赶紧坐在沙发上。

孙女倒是执着,把照片放大了仔细瞧,想要找出证据证明那女孩就是靳姣。后来,还真被她给发现了。靳姣十岁时被摩托车撞过,下巴缝过针,拆线后留下了一条伤疤。如果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孙女知道这个底细,一下子就找到了铁证。

这下坐实了,照片中的女孩就是靳姣。刘大妈在广场跳舞时和人闲聊说漏了嘴,小区里的传言开始满天飞,后来整个社区也炸开了锅。姣姣成了大家口中的坏女孩,本来别人见了靳武夫妇都是柔声细语,生怕戳着他们的痛。可如今,他们却成了众人眼中的笑话,背后老是指指点点。

流言蜚语就像无形的杀手,一刀一刀地捅向夫妻俩的心。刚从丧女之痛中缓过来,却又跌进了更深的深渊中。但凡是爱女如命的父母,他们宁愿女儿是为情自杀,也不愿她是因为这么不光彩的事情而跳楼。

可流言一旦蔓延开来,就如洪水一般,四散开来,收也收不住。

靳武怕妻子受不了,已经着手换房子了,他能感觉到妻子精神有些开始失常。她经常自言自语,有时候可怜女儿,有时候又骂女儿是贱货。

“必须得换个,再这样下去,她会疯了的。”靳武跟自己的小舅子说。

然而,就在他刚刚物色好新房,还没交定金呢,蓝丽蓉就在一个下午,吞食了大量安眠药,抢救无效死亡了。

她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轻生念头,靳武一直没觉察到。好几个晚上,他醒来发现妻子都没睡。这么多年了,他经常在外出差,对于妻子的内心,他并不敏感。

妻子去世后,中年丧女又失偶的靳武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完全找不出曾经那个说一不二的项目经理的样子。

有那么一刻,他差点就追着妻女而去。可那一夜,当他静静地捧着一家三口前几年拍的合影时,他放弃了轻生。

照片里,女儿笑靥如花,从身后将胳膊搭在他俩的肩膀上,一家人幸福的样子,仿佛就在昨日。女儿靳姣一直都是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她漂亮,又懂事,上大学前从未夜不归宿过。别看他经常不在家,可他们父女的关系却很好。

“不可能,绝对不会是他们说的那样,我的姣姣怎么会是坏女孩。”

靳武一遍遍地在心里说着,就连流出来的泪,都是委屈和着愤怒。


2

靳武去了女儿读大学的莱茵市,他想要调查真相。为此,他甚至忍痛翻开巫男晒出来的照片,仔细地看了看。照片中有个疑点,女儿是闭着眼的,看样子像是在睡觉。按理说,女儿如果知道巫男有艾滋病,应该是和他大吵大闹,怎么会安然入睡?如果这个照片是事前拍的,那只有一种可能,她是昏迷状态。

这个假设如果成立,那么女儿一定是被人陷害,失身于巫男的。

“一定是这样!”靳武对自己的推断坚信不二。

他得先找到韦梭,也就是女儿当时的男朋友。据同寝室的人说,自杀那晚,是韦梭叫女儿出去的。

虽然巫男在帖子里并没指明具体时间,可是靳武推断,很有可能就是女儿自杀那晚。突破口就在韦梭那里,所以他得去打听毕业之后的韦梭去了哪。

靳武走进R大,眼前的一切和大一送女儿入学时,没有两样。唯一不同的是,操场旁的这条道路两侧,树枝光秃秃,杂乱斑驳,树下花草凋零。

那时候,她还在畅想着自己美好的大学生活。如果她没有自杀,如今也已经毕业了。想到这些,他的心就揪了起来,像是被人抓着一样。

他找到了曾经的辅导员。靳姣和韦梭同专业不同班,辅导员却是同一个人。听说靳武是为了女儿自杀的事来的,辅导员脸上的笑容立马僵住了。

“警察都结案了,又过去了这么久,你就别再折腾了吧。”

“我就是想搞明白,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辅导员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

“能发生什么呀,不就是情侣吵架,分手……”辅导员还没说完,见靳武眼中流露出不太和善的神色,便打住了。

“韦梭去哪工作了?”

“他签到城口市远方外贸公司了。”

靳武听了,没再看辅导员一眼,转身就走了。

城口市距莱茵市三个小时车程,他独自驱车,却只用了两个半小时。见到韦梭,是在晚上。韦梭比三年前显得成熟了,胡子刮的干净,胡茬斑斑点点,就像是用黑色签字笔点上去的。

“叔叔,找我什么事?”

“你看看这个。”

靳武将巫男的帖子翻出来给他,黑着脸,盯着韦梭。

“这不是网上最近都在声讨的那个渣男吗,怎么了?”

“这是靳姣!”

靳武口气逼人,韦梭点了点头。

“这是姣姣跳楼那晚发生的事吗?”

“不是!”韦梭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你跟我说说,姣姣死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字不落地说。”

当年女儿自杀后,无论是警方还是学校,都想着快点了结案子。如今想想,真的很对不起她。她活着时,由于工作缘故,自己就没尽过太多父亲的责任。当盖棺定论为自杀之后,靳武也没有过多地追究女儿生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韦梭双手攥着,脸上的肌肉绷着。

“姣姣的死让我很愧疚,如果那天我不和她分手,也许她也不会轻生。我真的不愿意重提当年的事,可是这个巫男,就他妈不是人,姣姣都死了,也不让她安生。”

韦梭说的激动了,脸上的肌肉有些扭曲。

“姣姣是不是被逼的?”靳武直截了当地问,这是他最关心的。

“是,又不是。”

“什么意思?”

韦梭沉默了一会,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组织语言。毕竟,过去那么多年了,又是一段难以启齿的记忆。靳武在等着他开口,女儿的一切,无论好与不好,都是他此刻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的。

“那天,姣姣说要和我谈谈,我很纳闷。我们关系一直挺好,怎么她突然有些异常。我们上完课就一起出去了,看得出来她心事很重。我问她,她啥也不说。我陪着她在商场逛了很久,最后又去看了场电影,出来的时候商场都关门了。”

“十月份,天还不冷。姣姣说不想回宿舍,我们就在广场上坐着。后来,她跟我说,自己染上艾滋病了。我当时一听,整个人就跟冻住了一样。她说让我别怕,是前几天刚染上的。”

韦梭有些讪讪,靳武理解他听到女儿染上艾滋病的反应。

“她是我的初恋,听完这个,那种美好的感觉,突然一下子就……没了,毁了。我当时,我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想骂都骂不出来。她跟我讲,自己是被人骗了,我很难受,可我也接受不了她得艾滋病这个事实……”

韦梭没有往下说,他要平复一下心情。


3

“姣姣是怎么被那个畜牲骗的?”靳武咬牙切齿地问。

“那段时间,她说想要找个家教,没课的时候时间都浪费了。后来,她就在网上发帖子。那个巫男给她打电话,说自己孩子上小学,比较笨,想要找人辅导数学。姣姣很开心,我也挺支持,毕竟是教小学生,没多大难度。”

那段时间,女儿确实说过想要找份家教,靳武想起来了。

“巫男说要先见面聊聊,合适的话,下周就开始上课。我们本来商量好,要一起去的,结果我因为开班会没去成。”

韦梭抱着头,埋怨自己,要是那次他跟着去的话就不会出事了。

“具体是哪一天,你还记得吗?”

韦梭想了想,说:“应该是分手的前两天,10月22日。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那天。”

“巫男是不是动了手脚,将姣姣弄昏迷了?”

“是,姣姣也是这么说的。”韦梭显得有些激动,“见面是在一家咖啡厅,听姣姣说,巫男谈吐很有风度,她就放松了警惕。聊了没多久,巫男就说下周可以开始上课了。离开的时候,巫男坚持要送她回校,姣姣拗不过她的好意,同意了。谁知,上了车没多久,她就昏睡过去了。”

“他在咖啡里动了手脚?”

“是的,姣姣说,她到了的时候,咖啡已经点好了。”

靳武已经了解了整件事情的经过了,没必要再问韦梭什么。

临走时,韦梭站起来,对他说:“叔叔,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姣姣!”

靳武举起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不怪你,冤有头债有主。”

靳武的心里燃起了一团火,越烧越旺,这是复仇的火。接下来,他要不惜一切找到巫男这个王八蛋,将他千刀万剐。他回到了莱茵市,他推测,巫男就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可是,莱茵市也不小,要找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谈何容易。

他住在宾馆,连续几天,每天就吃一顿饭,还是叫的外卖。他的房门把手上一直挂着“请勿打扰”,屋内几乎烟雾缭绕,烟灰缸里的烟头堆的跟小山一样,就像他的胡子一样,恣意生长着。

靳武搜索了所有关于巫男的资料,却还是没有得到有用的信息,甚至真名都不得而知。靳武沮丧极了,他狠狠地砸了下桌子。

无计可施之下,他又翻起巫男那篇帖子的评论,有一条引起了他的注意。

“渣男,不要让我看到你,否则你会死的很惨。”

这个人网名叫“大张有法”,靳武听着有些耳熟。他给他发私信,过了没多久,就收到回复了。靳武惊喜地发现,这个人竟然是女儿生前的好友,大学师兄,现在就住在莱茵市。而且,他也发现了照片中的女孩是靳姣。

共同的愤慨拉近了两人的关系。见面后,大张说,自己比靳姣大一届,是大学辩论团的队友。

“靳姣跳楼自杀这件事,我真的很意外,她不是那种因为分手就会跳楼的女孩。”

靳武将韦梭讲的那些事和盘托出,气的大张一个劲骂娘。

“我真想把这个狗杂种巫男找出来,大卸八块才解气!”

“我最近一直在找他,网上发现不了一点蛛丝马迹。”

“交给我,有他的ID就能追踪到他的地址。”

靳武喜出望外,他有些庆幸自己翻看了底下的评论,不然就错过了大张。

“韦梭也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那种时候提分手,这不是把靳姣往火坑里头推吗?大二时我就跟她说过,韦梭不靠谱,该分就分。靳姣说,在一起快两年了,舍不得。韦梭是高分考进来的,大一时也上进,拿过奖学金。可到了大二,心思全放在游戏上,堕落的那叫一个快!”

大张是个暴脾气,说起话来连珠炮似的。

“哎,可惜了靳姣,那么好的女孩,竟然遇到巫男这个恶魔!”


4

在万盛路一处偏僻老旧的公寓里,1210室,一个颧骨突出的男人被结结实实地绑在凳子上,手背后,脚被捆在了椅子腿上。

这个男人就是巫男,那个晒出“战果”的艾滋病感染者。

“你们是谁,干嘛绑我?”

靳武还没吱声,大张先上去扇了他三个耳光,响声很大。

“绑你是小事,像你这种人,就不配活着。”大张怒气冲冲。

靳武拿出手机,让他看了看那条帖子,然后问:“你是巫男吧?”

没想到他嘴一撇,竟然轻蔑地笑了:“是我啊,怎么了?”

“你知道这女孩是谁吗?”

“我管她是谁,在我眼里,她们都是猎物。对了,她现在还好好活着吗?”

靳武气急败坏,他想不到,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无耻的人。他抬手给了巫男一拳,要不是背后有桌子,巫男早就翻倒在地了。

“他是你女儿吧,真是不幸啊。”

巫男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想起女儿因为被眼前这个恶魔迷奸而跳楼,包括妻子,也是因为这个恶魔而自杀,靳武的血就直往上冲。他抄起桌上的一个大烟灰缸,眼看就要砸向巫男的头。

大张挡住了他:“叔叔,别冲动,为了这么个人渣把自己搭进去,不值,让警察来收拾他。”

巫男听了,不怕反笑:“两个人上床,你情我愿,警察会管这个?”

“放你的狗屁,是你给她下了迷药。”

“那又怎样。她是我的第一个猎物,我花了大价钱,可真是赔大发了。后来,我都是靠颜值,靠嘴皮子,让那些女孩自己送上门的。”巫男一副细数辉煌过去的表情。

“恶意传播艾滋病,也是犯法的,你别嚣张,就冲你发的那帖子,我就能把你告到牢里去。”大张说。

“我走上这条路,就没怕过坐牢。被我感染的女孩,加起来正好凑了个十二生肖,这回就算死了,也值!”

“好,那我就成全你!”

“杀了我,我去那边继续陪你女儿,嘿嘿!”

巫男的每一句话都是在刺激靳武的神经,他一直绷紧的神经,现在它断了,断的嘎嘣脆。他一把抓住巫男的脖子,就像拎住一只鸡的颈项一样,死死地箍着。巫男的头被抵在椅背上,脸很快憋紫了,身体剧烈地抽了起来。他的手脚都被缚住了,挣扎的样子显得更加痛苦。

“叔,别这样……快松手!”

大张从后面抱住靳武,想要将他拉开。靳武劲很大,就像钉在原地一样。

“放开我,我弄死他。”

他没有放开靳武,反而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好不容易才将靳武拉开来。

脱险的巫男大口喘着气,咳嗽了好几下,眼睛睁圆。刚才还说不怕死的一个人,这会却对死有着前所未有的恐惧。

“你干嘛拉我?”靳武怒吼到,“因为他,我女儿跳楼了,老婆吞安眠药死了,你说,我该不该杀他?”

大张无话可说,他也恨巫男。

“你走吧,这屋子里发生的一切都与你无关。我家破人亡,陪着这个混蛋死了,也无所谓。”

靳武情绪稳定下来后,这样对大张说。

“叔,我也恨他,你知道吗,虽然我比靳姣大一届,可她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女神。当我认出照片中的女孩就是靳姣时,我差点崩溃了。那种美好的感觉一下子就没了,毁了……我整整一个晚上都不能平静。我和你一样,恨死这个混蛋。”

靳武没想到,他对女儿的情谊这么深。这样的话,韦梭也说过,可他却因此与女儿分手了。


5

大张一个不防备,被靳武推出去锁在了门外。他又不好敲门喊话,怕惊动了邻居,急得团团转。

巫男再一次面对靳武时,没有了之前的玩世不恭,显得有些怯懦。这并未引起靳武的同情,他已经铁了心要杀他。

“我真没想到,她会跳楼。她可能不知道,艾滋是可以用阻断药的。”

“闭嘴!你可能不知道,自己还算个人。”

“我不是人,我现在后悔了,对不起……”

靳武冷笑着,说:“对不起?对不起就能换回两条命吗?”

“我也是受害者啊!大哥,你不知道,我也是被人给感染的……我恨那个女人,我要报复她们……你知道吗,我现在人不人鬼不鬼,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活着是为了什么。”

巫男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竟然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与之前的嚣张判若两人。靳武对此有些惊讶,却没打算相信他的鬼话。

“你不信我吗?”巫男大概看出来了。

“信不信你,有什么意义。我女儿,还有老婆,都得你来偿命!”

靳武说的斩钉截铁。他从卫生间里拿出一只用来洗衣服的红色塑料盆,放在巫男身后,恰好位于双手下面。随后,他又找来一根绳子,将巫男坐着的椅子紧紧地捆在了那张实木大桌上。

巫男不知道他要干啥,他大喊大叫,靳武却当没听见。

“你想干嘛?”

靳武没回答,可他越镇静,巫男就越感到恐怖,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对什么样的遭遇。这一刻,他才这真的有了愧疚之心。他想起了那些被他传染病毒的女孩,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想起了感染艾滋之前的自己……很多过往涌了出来,像浪一样,拍打着他的心。

这么多年了,只有现在,他才觉得自己是个人。

“三年前,我在一次献血的过程中,被查出可能患有艾滋。后来去疾控,就确诊了。那之前,我只交过两个女朋友。我查到是第二个女人,可她死不承认,还说是我自己胡搞染上的。”

巫男自顾自地说着,有些像临终遗言。靳武在公寓里翻箱倒柜,巫男想,他一定是在找可以杀掉自己的利器。

“我恨死她了,因为她,我没法正常工作。没人见过我的确诊书,可我感觉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们都在议论我。我辞了职,发誓要报复女人。每一个被我传染过的女孩,我都有记录,时间,长相,年龄,都有。我就是变态,你们说的对,我心灵扭曲,可我没办法呀!”

巫男闭上眼睛,像一个等死的罪犯,在交代着自己的罪行。他想象过艾滋病发作的种种死相,唯独没想过会被他所祸害的人处死。

“2015年10月22日,你以找家教的名义,对我女儿下迷药,给她传染了艾滋病,导致她跳楼自杀。2018年3月28日,因为你在网上晒出的照片,整个社区的人都来指责我女儿不检点,我老婆受不了,吞食安眠药自杀。今天,我要让你尝尝死亡的感觉,眼睁睁的,一点一点地死!”

在窗台上,靳武找到了一片手动刮胡刀的刀片,他一步步靠近巫男。他的样子像极了恐怖片里的杀人狂魔,巫男不寒而栗。网上有很多人说自己是恶魔,可现在,他才知道,恶魔原来是这样子。

“你要干嘛……”巫男全身被捆,恐惧让他整个人都开始痉挛。

“我要放干你的血,肮脏的血,一滴一滴的。看见没,你的血会被盛在这个盆子里,然后倒进下水道,和那些污水混在一起。”

巫男开始挣扎,弄得桌子椅子都在响动,然而无济于事,刀片在巫男的手腕划了一下,由于他的挣扎,没划出口子。靳武抓住他的手,露出那一截手腕来。

“你说的不对,不对,我没有给你女儿下药,是她男朋友干的!”

靳武站了起来,问他:“你说什么?”

“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家教,而且,那晚也不是10月22日。因为是我第一次实施报复,所以记得很清楚,是10月24日。不信你可以看看我手机,里面有个文档,记录了每一个女孩被我感染的经过。”

文档被找到了,里面的内容简直就像是犯罪档案,以时间来编号,一共十二份。

记录里关于靳姣的事,是这么写的:

“2015年10月24日,第一次传染成功。女孩挺高分,人美身材棒,可惜了。遗憾的是,她是被男朋友弄昏迷后送来的,过程挺不得劲。我花了大价钱,才从网贷公司那里买到这一晚,挺心疼钱的。不过,作为报复女人的第一步,也算物有所值。”

简单的记录,如五雷轰顶一样,靳武差点没站稳。


6

“我没骗你吧,一定是有人编了个谎言,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了。”

“网贷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大张的电话又打了进来,这次靳武没挂掉,接了起来。

“你把他杀了?”

“没,你进来。”

大张从楼下乘电梯上来,门已经打开了。

“韦梭可能说谎了!”靳武将巫男手机里的记录递给他。

“什么情况?你给我说清楚。”大张指着巫男呵斥。

“韦梭从那个网贷公司借了八千块钱,就是校园贷,你们应该知道。他还不上钱,利滚利,滚到了两万多。借贷经历威胁要找院领导和家长,他急了。经理给他出主意,说如果他有女朋友,他们会找个上家,陪睡一晚就两清。毕竟,女大学生的价格还是很高的,也有人买。”

“你就是那个下家?”大张问。

“我花了一万块呢。”

“那个公司知道你有艾滋病吗?”

“他们才不会问这些。”

“真是韦梭把靳姣弄昏迷的?”

“我没骗你们,都这个时候了,我还敢说假话吗?”

“这个畜牲,就为了几千块钱,真是禽兽不如。”大张的火气又上来了。

为了掩盖自己的罪孽,韦梭编造了一套看似完美的说辞,将靳姣的死因都推给了巫男。巫男本就是个恶人,推给他是撇清自己的最好办法。

“这么说来,姣姣就是在那天晚上,被韦梭出卖,又得知感染了艾滋,回到寝室后,从阳台窗户跳了下去。”

“我想起来了,那晚我也收到了靳姣的一条信息。她说,人间不值得,都是恶魔,我要离开了,这里太肮脏。”

“我和她妈妈也收到了信息,可惜,我们都在睡觉,不然她也不会死。”

“你有所不知,这个韦梭其实内心很自卑,很虚荣的。我跟他们班长熟,所以了解一些关于他的事。”

“姣姣怎么会喜欢这样的人。”

靳武点燃一支烟,大口地抽着,脸上的肌肉也跟着痛苦地抽动着。

“韦梭家条件不好,但他高考成绩很好。大一时,他绝对是品学兼优的,这也是靳姣和他好的原因。他早出晚归,一门心思学习,但是宿舍其他人贪玩,所以他和人家几个格格不入,关系不是很好,还吵过架。听班长说,从大二开始,他为了和舍友打成一片,玩起了网游,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后来还旷起了课。”

“他是学坏了,可是连根都坏掉了,都烂掉了。”靳武咬着牙,为女儿感到不值。

“韦梭比这个混蛋更该死。”

“他俩,我一个也不会放过。”靳武将地上的烟头用脚尖使劲踩着。

“韦梭为什么要借那么多钱呢?”

“肯定是为了玩游戏。”

“有可能,买装备,冲点,都需要钱。像韦梭这么虚荣的人,为了和别人争个高低,借钱玩游戏的事他做的出来。”


7

韦梭被人打了闷棍,他都没看清是谁,手脚就被捆住,嘴上也贴了胶带,被扔进了后备箱。车子一路疾驶,直奔莱茵市,停在了郊外一处废弃工厂。

此时,已经是半夜了,明晃晃的月光,就像刀锋一样,冰冷地洒下来。韦梭被人从后备箱拉出来,乍一睁眼,月光竟然刺的眼睛有些不适。

当他看到眼前的人是大张时,惊讶的想说话,嘴却被粘着,说不出,只有眼睛干瞪着。

“一会有你说的机会。”

大张推搡着他,进了一间窗户破碎不堪的厂房。里面有两个人影,一个站着,另一个坐着。

走近后,发现站着的是靳武。坐着的那位,他还真没认出来。大张一把撕下了他嘴上的胶布。

“你们干什么呀,为啥抓我?”

靳武走过来,阴着脸,直勾勾的眼睛里,泛着冰冷的月光。

“是你害死了姣姣!”

说话间,靳武双手合力,抓着韦梭的衣领,硬生生将他提了起来。事到如今,他抵赖也没用。他已经猜到了,那个被绑在柱子上坐着的人,就是巫男。看来,他已经道出了真相。

靳武将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咚”的一声,就像是一声闷雷。

“是我,一切都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你就是个斯文败类的东西!”大张骂道。

“我是败类,可我也没想到,巫男有艾滋病啊!”

“为了几千块钱,你就能干出那样的事,靳姣真是瞎了眼了。”

“我能有什么办法,姣姣躺在医院里,没钱人家不给做手术。”

靳武一听,厉声问:“什么手术,你给我说清楚。”

原来,2015年6月,已经两个月没来例假的靳姣,验出自己怀孕了。当时,他俩都有点慌,几经查找,去了一所私人医院,叫珍爱医院。两人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凑了两千八百二十七,交了押金。本来以为够了,没想到各种检查做完,手术还没开始,押金就见底了。他们选择的是无痛人流,医生让再交五千。

韦梭急的没办法。想给家里打电话,可他知道,他们一时也凑不上这么多钱。更何况,他爸爸要是知道钱是用来给女朋友做人流,非但不会给,铁定还要将他骂个狗血喷头。从小到大,他最怕的就是父亲的责骂。

找同学借?他根本张不开口,面子上过不去,而且他断定没人会借给他。当初,为了能和舍友打成一片,他学会了玩游戏。然而,一起打BOSS可以,要是找他们借几千块钱,却想不出哪怕一个可以开口的人。

靳姣说,她问自己父母要吧,韦梭却坚持不同意。靳姣因为自己怀孕了,现在却还张口去问未来的岳父母要钱做人流,这根本就是在打自己的脸,以后他还怎么面对他们。

最后,他想起了前几天在学校给他介绍校园贷的那个经理。他留着那张名片,本来,他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借点钱,买点游戏装备,升级角色,装装大神。没想到,这回却派上了用场。

他借了八千,剩下的钱,想着做完手术,给靳姣补补身体。贷款流程挺顺利,人家说什么,他听什么,没有质疑,只想快点拿到那笔钱。靳姣问他哪来的钱,他说是借的同学的。

手术做完了,他也想好了理由找家里要钱,以便尽快还了贷款。谁知,他还没开口,父亲就来电话,说他妈妈住院了。他自然没好意思开口说钱的事。后来,短短四个月,当催债的人告诉他,已经欠了两万多时,他一下子懵了。还不上钱,人家威胁他要找院领导和家长,还要把他的持证照片贴在校园里,放到校园论坛里。

就这样鬼使神差的,他竟然答应了对方提出的,让女朋友卖身还钱的提议。

那天,当他把靳姣送到约定好的房间时,只匆匆看了一眼屋里的男人,就转身走了。他没有离开,一直在酒店外面徘徊,他要等靳姣出来。

他要告诉她,自己是逼不得已的。他要告诉她,过了今晚,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以后他会好好爱她,一辈子。他要告诉她……很多话,道歉的,承诺的,自责的,保证的话。

然而,打好的腹稿,一句也没用上。

凌晨一点多,靳姣从酒店走了出来。他赶紧迎上去,一直说着对不起。靳姣没有过激的反应,也没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靳姣停下了脚步,转身面对着他。那眼神里,满是绝望,韦梭至今都记得。

“有艾滋病,你也会一辈子对我好?”

韦梭怔在了原地,他不明白她在说什么。靳姣不说话,一直在往学校的方向走。他就那样,一言不发地跟着,直到她进了宿舍门。

他以为,过段时间,靳姣终究会走出来。谁知道,她当晚就选择了纵身一跃,从此与这个肮脏的世界一刀两断。

他知道,靳姣说的艾滋病一定和那个陌生的男人有关。可是,当警察找他了解情况的时候,他别无选择,只能撒谎说那天,他们因为分手吵了架。


8

“我是该死,可那些放高利贷的人,还有他,”韦梭指着柱子下面颓丧的巫男,“他们这种报复社会的人,都该死!”

“你别狡辩,他们的罪恶掩盖不了你的龌蹉,是你亲手把靳姣推到地狱的!”

大张就像是在审判一样,历数着韦梭的罪行。

“要不是他故意传播艾滋病,姣姣会自杀吗?你以为我这几年好过吗?我恨死那些放贷的人,恨死这个人渣了!”

韦梭的腿没被捆住,他从地上爬起来,走过去,狠狠地踢着坐在地上的巫男,边踢边骂。

“韦梭,你不是自责吗,你不是恨他吗,有种你杀了他替姣姣报仇!”

一直没说话的靳武,此时开口了,声音低沉,就像风在低吼一样。

“对啊,你有种杀了这个该死的人渣,三年前他害死了靳姣,三年后又晒出照片,不让她安生。他就不配活在世上!”大张说完,朝巫男呸了一口。

此时是深夜,巫男被折腾了一天,困的不行,却又不能睡。他真想死去,这还是第一次,他开始渴望死。

“来啊,我早就不想活了!”

大张走过去,用刀子将捆在韦梭手上的绳子割断,把刀子递到他面前。

“糟践靳姣的畜牲就在这,你要是觉得对不起靳姣,就杀了他!”

韦梭接过刀,却没有动手。

巫男冷笑着,讥讽他:“孬种,三年前你就是个孬种,竟然把自己女朋友往别人床上送。”

“闭嘴!”

韦梭冲上去,左手捏着巫男的下巴,恶狠狠地瞪着他。

巫男的话击中了他的弱点,一直以来,他都没变,依然是那个用虚假外衣将自己的自卑和虚荣紧紧地包裹起来的人。

“来……有种……你……杀我……啊!”

巫男的下巴被他捏着,说话都费劲。

“杀了他,你就解脱了!”

大张怂恿着。一旁的靳武背对着这一切,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地上丢的都是烟头。

韦梭想起了靳姣那晚绝望的眼神,这眼神一直跟着他,三年了,从未离开过。他夜里睡不好,一睁眼就好像看到了靳姣在用那样的眼神窥伺着自己。

他要结束这心魔。

刀子捅进了巫男的身体,一下,两下,三下,直到他瘫软下去,嘴里冒出了血泡。

韦梭扔下刀,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那一刻,他真的感觉解脱了。

大张走过去,向靳武要了根烟,抽着,不动声色地笑了。

黎明前的黑暗已经过去,东方现出了鱼肚白。

警笛声从远处传来,声音越来越大。大张已经驱车离开,凶杀现场只有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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