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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多，李沛接到外侄女罗琼的电话，心都提到嗓子口了。
“她不是在学校里吗？怎么到了医院里？”李沛一边披外套下楼，一边自言自语地说。
站在马路边等车时，感觉脚底凉凉的，才发现自己穿一双拖鞋就下楼了，急急忙忙打车朝医院里奔去。上电梯进五楼住院部才看清门口电子板上显示一行移动的红色字体“妇产科住院部”。一个不敢想的画面在李沛的脑子里炸开来。
罗琼八岁时父母离异，一直由爷爷奶奶带在身边抚养，母亲早已有了新家，父亲在外打工，没有正式的婚姻，但身边不缺女性，上半年换一个，下半年换一个，从来没有一个稳定的，每到过年回来却还是孤孤单单一个人。罗琼在爷爷奶奶的眼里一直都是听话的孩子，从小学到高中，除初二那年生了一场病外，休学一年后，从未放弃过学业，后来考入重点高中，一直是爷爷奶奶心里的骄傲！
她怎么进了妇产科住院部呢？只有一种想法在心底滋生：这孩子没爹娘管，肯定是过早地跟别人生了孩子！
穿过幽暗的长廊，左弯右拐，李沛好不容易找到房间。推开门进去，罗琼躺在靠窗户边的床位上，脸上没有红润的光，唇边显得有点暗淡，整个人看上去疲惫不堪，一头乌发散乱在白色的床单上，看见李沛朝她走过来，她想坐起来又感觉身子不适，只好侧卧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黑漆漆的窗玻璃外。
“孩子，你怎么啦？”李沛拿起罗琼柔软的手急切地问。
“没什么，受了点伤。”罗琼语气显然是在隐瞒什么。
“你给我说实话，你是替人家生了孩子，是吗？”李沛生怕其他床位的病号听见她们说话，所以压低声音问。
“不是，没有！”罗琼摇头否认。
“我是你的姨妈，告诉我，你为什么会住在这里？这个时候你不是在学校吗？”李沛连问。
罗琼不回答，突然就止不住地流眼泪。半天才慢吞吞地说：“我早已经出校了，上半年我就没读书了。”
“你才十七八岁，你怎么可以放弃学业啊？有男朋友了吧？”李沛话音刚落，罗琼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样，哇地大哭起来。
李沛见问不出什么名堂，以为罗琼是做了人流，但后来一想，做人流也不至于住在住院部啊？应该是生了孩子，但怎么不见孩子呢？她有些心急，但又似乎无能为力。
她只好直接去找值班室的医生，一问才知道。罗琼是上个星期三半夜被一个男孩子送到急诊室来的，因为月经刚来，跟男孩子呆一起，两个年轻人没把持住，导致宫颈损伤，血流不止，并引发一系列的阴道炎，盆腔炎，子宫内膜炎，甚至已经影响到了生育。住院治疗费用都没交。李沛听医生在那里说了一大堆，她整个人都呆住了。或许她只听见后面的一句话：已经影响到了生育！不可能，不可能！李沛在大脑里一次次否定这样的后果。她才十八岁！
父母离异，女孩子长大成人的第一课，本来应该由母亲告诉她：月经期间不能同房！谈恋爱了要注意卫生，要怎么怎么？母亲虽然不会直接地对孩子说这些问题，但平日里偶尔会一句两句的提示，不管孩子有没有放在心上，但母亲一定会告诉孩子一些简单的常识。罗琼没有人会告诉她这些，她还刚刚长大，怎么就可以这样草率地决定人生呢？
病房里，熄了灯。听得到隔壁床上的呼噜声。李沛躺在陪床上思来想去怎么也睡不着，她听见罗琼在病床上翻来覆出，于是悄悄地问：“你那样好的成绩，为什么不读书了呢？”
“姨，在初中我成绩好，到了高中就不一定好了，高中是所有的尖子生挤在一起，我算什么？什么都不是，顶多就是一个差生而已。无法跟上同学的脚步，一直在后面猛追，突然觉得很累。不想读了，只想找份工作养活爷爷奶奶。爸爸从不寄钱回家，他赚的那点钱还不够养外面的女人。他又怎么知道奶奶这里痛那里痛，痛得直不起腰，又不敢去医院。医院要钱啊，可家里没钱，爷爷去年从外墙的架子上掉下来，颅内出血，做完手术，家里已经空荡荡的了。每晚听见奶奶在床上痛苦的呻吟着，我都会悄悄地流泪，但我又没有能力替奶奶治病。就算考上了好大学，我又拿什么来交学费？上初高中的学费都是爷爷担水泥沙子换来的，他们还有什么能力供我上大学？找工作是我唯一的出路。”
李沛从来没有跟罗琼聊过天，也从来没有想过这孩子居然想这么多！只以为姐姐离婚后，孩子终于长大读高中了，没想到孩子比想象中更明白道理，罗琼甚至觉得看不到自己会有多么明亮的未来。
李沛想明天打电话跟姐姐说说罗琼的事，看还能不能回学校去？但听罗琼又说：“姨，我的事你不要告诉我妈，我妈已经有了新家，又有了弟弟妹妹，而且那叔叔脾气暴躁，我担心我妈日子也不怎么好过。况且我已经是大人了，完全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
出院之后，李沛把罗琼接到了自己的家里，想要尽一份姨妈的责任好好帮孩子调理一下身体。没想到第二天晚上，李沛回到家里时，罗琼不见人影，她到处找，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做了一桌子菜等了好久也不见回来。
吃完饭丈夫带着两个孩子到公园里玩去了。
李沛做完家务匆匆忙忙地下了楼，绿道上的树荫里，她看见一个高大的男孩子拥着一个一个女孩子站在幽暗的路灯下。她听见女孩子哭泣的声音。
“别哭，别哭，你哭得我心都碎了。”男孩子说，一边替女孩子抹眼泪。
“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们不要再见了！”女孩子语气有点果断地说。
“不！我知道是我不好，但是你不能就这样离开我！”男孩子把女孩子抱得更紧了。
“你不配拥有我这段纯真的感情！请相信缘份，我跟你没有缘份！女孩子猛地一下推开男孩子，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哭。男孩子在后面追，女孩子已经跑过了斑马线。
红灯突然亮了，把男孩子隔在马路的另一端，男孩子站在行人等候区，看着女孩子长发飘飞的身影。他等她回头，他似乎笃定她会回头。但女孩子没有回头，只看见她高高瘦瘦苗条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人流之中，他忍不住泪流满面。
李沛从他身边经过，她很认真地看了一眼那男孩子，也就一二十岁的样子。觉得他也不像那种没有担当的人！但为什么他把罗琼丢在医院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呢？是害怕罗琼的家人找他麻烦？还是付不起医药费？是承担不起罗琼的将来，还是以为自己闯下了大祸，当时只认为罗琼会死去？或者是爱得不够深沉，不够明确，不够勇敢。也或许还未探及情起何处，却落何方？
李沛想或许各种原因都有吧，但有一条就是爱得不够坚定！一二十岁的年纪或许还不够撑起一个男人的责任，还处在懵懂迷茫之中。罗琼做出分手的决定或许是对的，但作为姨妈，李沛认为自己对这件事情完全不必要插手，年轻人谈场恋爱，生生死死的誓言难免不被幸福冲昏头脑。没有把持住一时的冲动，却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罗琼的心里比谁都难过。
李沛从电梯里出来，看见罗琼抱膝坐在石阶上，单薄的身影显得特别怜人。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站起身朝李沛奔过来几步，突然抱着姨妈大哭一场。
“哭吧，哭吧！”李沛拍着罗琼的肩膀说，突然就觉得那是抱着自己的女儿，眼泪湿了她的眼眶。
“孩子，你还有我，这里什么时候都是你的家。”李沛一边开门一边说。
第二天早上，外面下起了雨，又加了一层秋天的寒意。李沛等罗琼出来吃早餐，推开门才发现房间里整整齐齐，一切都静悄悄的。罗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她觉得她应该留下只字片言，但罗琼并没有留下。十八岁青葱一样的年龄，她会做错事，她会有遗憾，这些都只是她成长的过程。未来她还要经历什么？关于这段痛苦的记忆，希望她会慢慢地放下，慢慢地淡忘。时间才是最好的解药。
马路上湿漉漉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里等红绿灯时，李沛给罗琼留言说：“无论什么时候，这里都是你的家。”发完，泪如断线的珠子砸在方向盘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