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

这是我本期主题的尾声作业了,它是我构思最久最花心思的一篇,也是最最难写的一篇,前几天在上班路上想出来大纲的时候开心了好几天,但打开电脑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发现越是真实的东西越难以下笔,所以今天再度整理,决定换一种方式陈述一些事实。 

"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活着》

去年八一的时候,我去了最后一次巴音布鲁克,回来后没多久就开始了三年里最漫长的隔离,因为对隔离的习以为常,在进小区之前买了一杯茶百道纪念,朋友圈里已经开始出一些隔离攻略,叫大家不要抢米面油和蔬菜,相反那些没有了不会死人但是却让人不好过的东西才最难买,比如说"卫生巾",比如说"奶粉" "尿不湿"... ...

于是带着些自嘲的情绪,走进了那道关了112天的大铁门。

因为过来和闺蜜住,我们之间很默契的我晚上通宵到天亮,做好早饭放在桌上去睡觉,她起来线上办公吃早饭,到了中午我起床收拾家务准备我们的午饭,吃完她健身,我看书,等着工作人员上门做核酸。我们俩在安排隔离事宜的时候开始得心应手起来,她负责每天盯着群消息接龙抢菜,从一开始的小区群变成超市群、蔬菜群、水果群、羊肉群...以及各种各样我想不到的十几个群。

我说:"这件事也只有你能做,我怕我看到群里离谱的通知跟社区领导干起来,没有十年的体制经验是干不了这份工作的。"

她说她也做不了一天两顿不重样,为了做一个凉皮从洗面这个步骤开始一晚上不睡觉的。

"所以咱俩能成姐妹,相互不一样又完全不影响。"

我们常常会感叹,如果不是会影响经济收入,能一直这样呆下去也不是不可以,减少了不必要的沟通和无效的社交,在家里做了很多自己之前立下目标要做的:她终于看完了她买的那些书,我也开始画画和练字,有时候看着窗子外面照进来的阳光,恍惚觉得自己提前过上了老年生活。

只是我们从来不会说"感谢",虽然这样的隔离让我们懂得了如何跟自己相处,但我们也绝对不会因此而感谢这段经历,只是我们比较幸运的成为了可以享受到资源的人,而在那扇被阳光照进来的窗子外面,是一片我只在小说里见过的世界。

小马就是那个世界中,"活着"的人。

我和他是第二次隔离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他是负责我们社区的网格员,因为每栋楼都要有一个志愿者给所有的住户倒垃圾和分物资,为了那去垃圾房的几百米自由我报名了我们单元的志愿者。

我们常常会在楼下等物资的时候聊起来,小马说他的父亲在19年的时候就因为感染去世了,那时候新疆还没有内地那么严重,也没有重视起来,加上医疗条件的限制,他的父亲甚至都没有坐上救护车,也都没有尝试治疗,父亲在一次高烧中引起了并发症,在家中突发身亡。

"我爸临走的前几天对我说‘我去找你妈了,不要救我,救活了只会让我更痛苦。’"小马说完这句话,抬头看了看远处已经到小区门口的物资车,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就小跑了过去。后来我也常常在想我爸妈不在时的场景,因为一直害怕一切突如其来的东西,我宁愿在很早之前就开始准备离别,只是这场离别,只在我的心里重复上演。

那次隔离没有多久就恢复了正常,我没再听小马讲过他家里的事情,也没有再见过他跟他女儿打视频,他的女儿是19年出生的,叫小囡。小囡出生的时候,她的世界就全部都是戴口罩的人了,有时候听他们打视频,小囡会用不太利索的词语提醒她爸爸"罩...罩...啊"。我有时候会诧异,一个正是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的小朋友,应该说"汽车、太阳、月亮"的时候,学会的第一个词语竟然是"口罩"

再次听到他的消息时,是通过微信里的两次"新闻"。

那是已经到了最后一次大规模的隔离,朋友圈因为一条"父亲"跪地求开小区大门的消息刷屏,不爱凑热闹的我原本没有在意这件事,每天都会听到从各种地方传来的一些小道消息:小孩子的奶粉没了不可以购买,老人病了无法买药,孕妇快生了去不成医院,甚至还有朋友家里断粮只能喝水吃干果充饥... ...

这些消息一开始先是震惊,然后愤怒,接着慢慢地开始习以为常,我好像习惯了这些听起来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也开始习惯了自己的认知世界在慢慢的被刷新。但是当看到小区群里说的这位父亲是小马时,忍不住发消息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忙。

他说最难的已经过去了,一开始社区不同意出门去医院,说要有手续加上7天阴性核算报告,还要提交街道去审批,可我的小囡已经快不行了,不能再等下去了。他说"就算是给我抓起来我也要冲破那个关卡,我不能再失去任何亲人了,小囡是我最后的希望。"

"孩子现在还好吗?我有朋友在医院,如果有需要帮忙的我可以给你问问。"

"还好,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今天已经回家了,谢谢你还关心我们。"

聊完这些已经是半夜了,小马说他还在值班,孩子只有他老婆一个人照顾。突然间我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总觉得小朋友现在是我们唯一能都会尽力去争取的事情了,好像只要那个小小的希望能好着,我们所有人的希望就会有希望。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闺蜜问我"昨晚的火灾你看了吗?"

"什么火灾?哪里的?"

"就我们这里,事情闹挺大的,我以为你都知道"

还没回过神来的我才慢慢拿起了手机,一条一条的翻看着记录,看着看着开始哽咽,开始无声的抽泣。那场大火烧了3个小时,就在小马那个小区,就在小马那栋楼,在小马家那一层,在小马家里... ...

我记不起太多的细节了,也许是我的身体选择性地遗忘了一些让人窒息和心脏感觉被剥离的事情,只记得那天我们默默地看着手机流泪,看着那些视频心疼到绝望,那些鲜活的生命。

那些呼喊声,好像不是在为自己呼喊,那被大火吞噬的,不止是他们,是我们每一个坐在家里等待着明天的人。

我说"我好难受"

她说"我也是"

"我朋友的妻子和女儿还在里面"

我和闺蜜相互看了一眼,眼泪开始止不住的往下淌,我们抱在一起,我说"还会好吗?真的还会好吗?"

谁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开始害怕希望,开始害怕一次次被燃起又被狠狠熄灭的希望,我们甚至开始害怕成为鲜活的生命,因为人一旦鲜活起来,就要经受得住所有的冰冷,并用自己的鲜血去暖化。

这件事后面传遍了这片土地上的每家每户,也因为这场火,新疆迎来了全面解封。

那天我们走出小区,好像大梦一场,街道上有老人散步,有爸爸妈妈带着小朋友在商店买东西,还有邻居遛狗,你从远远望去,这片场景就好像一个寻常的下午,一个寻常的周末,而你走近他们的时候,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充满着对自由的渴望,在这场真实又迷离的梦境中,没有人提及那晚的那场大火。

两个月后我才敢鼓起勇气给小马发微信。

"你还好吗"

"还好,还活着"

两天后,小马说:

"我也想过一起去死,我看到那段视频,里面是我老婆的呼喊声,她一声声叫着‘放我出去’ ‘求你们让我女儿出去吧’ "

"我的马儿才过完3岁的生日,我以为从医院救回了她就可以了"

"我答应我老婆等可以出门了就辞掉工作好好陪她们"

"我的马儿生于新冠,死于防控,享年3岁"

"她们到死都没有走出那扇门"

"他们人生中最后的100天,连家门都没有出去过"

"我们其实都在同一栋楼"

"对不起,我要离开了"

... ...

后记:写了很久的东西,突然开始对自己不满意,越是真实的东西,越不知道怎么表达,要用很多假的东西来解释真的事情,继而开始反思自己,好像在生活中也会这样,这段时间写作带来了很多的压力,不想为了写去写,也不想让自己仅有的喜好变成负担,所以决定换一种方式,休息一个月,再重新开始,这段时间,感谢自己的坚持,感谢小伙伴们的鼓励,感谢每一位同学的点评,我想我们还会再见,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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