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尘封久远的记忆里,外公和爷爷是性格截然相反两个人。一静一动,一柔一刚;一个性行淑均,一个性如烈火;一个一辈子闭谈一个“死”字,一个一生中常把“死”字挂在嘴边儿……
都说咱中国的老百姓最忌讳一个“死”字,忌讳到互联网上出现与“死”相关的内容都要用“S”或“噶”等互联网词汇替代。而爷爷在世的时候,却常常“口无遮拦”,大谈特谈自己死亡的方式——“老子以后老了来坐你妈在椅子上死了安逸得很嘛!”
老家老院子里“老了人”,爷爷前去吊唁,坐在遗体前与众人摆龙门阵,唏嘘之余不忘调侃,“二哥耶,你啷凯(怎么)把路给我拦到起了,走到我前面去了嘛……”
就那么一个看起来把自己生死看得极其恬淡豁达的人,却在自己生命最后的一年光景里,由始至终没有提及半个“死”字,以至于多年后我由衷的感慨——死,真是一件神秘的事情。
或许从小到大的耳濡目染,加上血脉基因的传承,我也养成了毫不忌讳谈论“死”的秉性。或许我这个年纪离死亡异常遥远,我没有过分爱惜自己的身体,但也没有刻意浪费,我很随性自然的活着,尤其喜欢在夤夜里低吟浅唱记忆的诗歌,我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一直在享受生命的宽度而非长度。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每天晚上我都会泡热水脚,跑步四十分钟。这是我多年养成的一个习惯,无关于锻炼无关于塑型,就是那“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刻骨铭心之志向引领我那样不懈坚持,但我确实也因此无形之中把自己的身体养得很好。无论是大学还是后来参加工作,我记得好几次大型流感到来,宿舍的同学全部重感冒,唯独不爱戴口罩的我依然无碍坚挺。
但人食五谷杂粮,焉得“长盛不衰”。几周前的一天清晨,我去给鱼儿开家长会,那一天天气突然转冷,气温骤降到只有几度,我衣着单薄恰好又坐在没关门的大门口,冷风吹了足足四个多小时,中途我已经感觉不适,但是为了“有始有终”的陪伴,我选择了坚持到底。
回到家后我顿感体力不支,我连忙美团买了药物,感觉到扁桃体发炎严重,我又害怕自己是“甲流”,去门口诊所检查,索性只是普通感冒。对于一个一年到头不生病的人而已,突如其来的重感冒让人非常难受。家中只有我一人,工作生活都还得我勉力去做,除了速度变慢,我仍然习惯性把每一天要做的事情全部完成。
吃了“猛药”身体稍微好转,但仍然犯困乏力。重感冒第二天我便开车回到老家,因为数月之前我便约定好要去给刘叔、钟老师家里给他们二老过生日。原本地点定在刘叔家里,我和阿伟、罗冬上午去买好菜,下午的样子去处理,坚决不让他们操心,更不会去制造麻烦。后面我爸爸回老家了,因为我要带两瓶好酒回去喝,所以我选择把地点改到我家,遗憾的是那天我爸爸因为牙齿问题并没有回家吃饭,那期间可能也不允许饮酒,我们三兄弟弄了一下午饭菜他一口都没能吃到。
那天中午恰逢梁松满三十,我和阿伟、罗冬去吃了午饭,立即就去附近超市买菜,阿伟负责洗肥肠、罗冬帮忙打下手,我辅助烹饪制作。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体力不支带来的“钝感”,做菜的时候仿佛失去了往日的灵性,有时候一道菜竟然不知道怎么开始,手忙脚乱,站了一下午烹饪中途好几次都忍不住去客厅沙发上坐几分钟缓缓劲儿,对比我数十年来的“烹饪生涯”,那一桌菜的味道是我最拿不出手的一次……
因为重感冒,那天我刻意停了头孢,陪刘叔和兄弟喝了点白的。我喝的飞天,精品茅台让刘叔和阿伟、罗冬平分了,然后又开了一瓶红运郎叁拾年没有喝完……第二天我一早开车返回重庆,咳嗽开始加重,一连几天我非常疲惫,直到晚上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关于死亡的梦。
梦境里,我看到许多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前后忙碌着。我看到自己躺在一块冰冷的门板上,一个高大魁梧的背影正在和“先生”商量我的身后事,一口一个“我爸爸”,原来那就是我儿子长大的轮廓,我拼尽全力想要走到他的面前看看儿子长大的模样,却始终靠他不近。
我心里一阵酸涩,突然想起奶奶在世时曾说过的一句话“人死了,子女把他(她)埋在这荒山野岭他(她)不怕吗?!”我猛然间想到什么,在人群里寻找一个个身影,嘴里一遍遍念叨着该来送行者的名字……
心知是梦,但是那一刻我就像“入境太深”的魂灵,上天垂怜让我在彼时彼刻因缘际会窥探到自己人生的结局。我发疯似的寻找老曾的身影,那一刻我把我潜藏在内心深处最偏爱,最深沉、最珍惜、最虔诚的感情没有任何余地的涌现出来,因为他的忠诚、他的执着、他的信赖、他的尊敬……我始终没有在人群中寻到他的身影,我想事业心极强的他应该还在星夜兼程、急急而奔的路上吧!
忽而淡然,我转过头面向我未来的儿子,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我泪流满面,语重心长地说:“儿子,不要把爸爸的身躯葬得偏远,你干爹心粗,记不得路,他一生嫌恶麻烦,也不太喜欢这座城市。只怕日久再也不来看望……把我葬在公墓,方便停车,有专人打理,那样你干爹他日念起方能来见……”
迷迷糊糊不知几时醒转,双眸微开眼泪簌簌滚落,脖颈下的枕头已经湿漉漉一片,心里头突然空落落的,一种前所未有的伤感弥漫在我的精神世界里,又忽然拨开云雾见青天——死,也许是在启迪我们如何生。
人活着总有一天要死,但人活着不是在等待死亡的过程,而是应该像乘坐交通工具一样,对于“终点”不应畏惧反而有所期待。活着的时候彼此珍惜,相互体谅,明白人生最不易得是共情——坦坦荡荡、潇潇洒洒、不争不抢、荣辱与共。
那晚醒来,直至第二天天亮,我的感冒奇迹般好了,身体上所有的疲惫困乏瞬间消弭于无形,忽又觉得自己的境界又上了一个层次,生而为人心中愈发清醒,至死都挂念的人——不是此生你待他最好,而是这辈子他待你最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