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初恋就像夏日香甜的巧克力冰淇淋,苦涩的甜裹挟着淡淡的香;有人说初恋就像尘封已久的铁盒子,吹落表面的灰尘,里面的心事昭然若揭。
如果你问我初恋是什么味道?我会告诉你,我的初恋上是晒在晾衣架上的白衬衫,泛着霉味,经过太阳的炙烤暖烘烘的味道。
我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味道,想念你白色袜子和你身上的味道,十六岁的年纪,第一次从朋友的CD机里听到辛晓琪的《味道》,仿佛心被什么东西揪住了,肿胀的情绪像翻涌的潮水奔向了沙滩。
在那样多愁善感的年纪,我总是毫无征兆的将一些毫无关联的东西和自己的情绪链接起来。
课间10分钟,同学们在教室里打打闹闹,我竟无可抑制地大哭起来。
读到伤春悲秋的词句,看到摇摇欲坠的考试成绩,我总能憾恨地掉下几滴泪来。
我总是想到死,又觉得死很恐怖,那时我的课业并不算差,重点初中,年级前几名。
我妈觉得我压力太大跟老师告假一周允我回家休养。
在家里待了一周,我足足瘦了好几斤,每天将自己所锁房间,天黑了也不开灯,闭着帘子闷声掉眼泪。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过,总之很想哭。
那是四月中旬,天气还没有完全热起来,只记得窗外有很多躁动的风景,花红柳绿,莺歌燕舞。
就在那样一个寻常的午后,我做了一个咸湿的梦。
梦里一个干净的少年穿着白色的衬衫踩着一台黄色的脚踏车冲着我笑,太阳明晃晃的耀眼,他有着浓密的睫毛和一双漆黑的眸子。
我说,你笑什么呀?
他一言不发。风卷起脚边的热浪,顺着裤管上升。他放下脚踏车走到我的跟前呼着热气,黏糊糊的气体顺着我的耳根游走到脸颊,我的头皮发麻,心跳小鹿乱撞一般。
我仿佛听到耳边传来粗重的喘息声,这喘息声从一个深邃的黑洞发出,一声一声像咆哮的海浪击打着海岸;又好像来自一个人,躺在我的身旁。
我在潜意识里确认这个人的存在,脑海里一个声音一直回响着,没有人,没有人,门是锁着的。
我感到自己的裤子被人扒掉,一个带着温度的黏糊糊的东西伸了进来,然后我们就当街纠缠在一起,前后蠕动。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突然梦中出现一个异常狰狞的面孔,青面獠牙朝着我大叫,街上突然出现好多人,叔叔,婶婶,伯伯,对着我指指点点。
我吓醒了,惊出一身冷汗。夜幕已经完全降下来,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的光线,有几只苍蝇嗡嗡地振动着翅膀。
屋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妈喊我吃饭。
我起身开了灯,发现白色的床单湿了一大片。
在那个咸湿的午后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在脑海一直拼凑那个少年的模样,无论怎么努力大都无济于事。
隐约觉得这是一个难以启齿的梦境,在那个思想观念还完全开化的年代我甚至难以向最好的朋友完整倾诉我做了一个怎样的梦境。
后来读了一些书,才知道这是春梦,意味着少女怀春,心思缥缈。
我长得并不算丑,学习也可以,追我的人寥寥无几,那时的男孩子大底也都是肤浅的家伙。
经过漫长的两个月砥砺我如愿考上了本省的高中,也开始住校生活。能够脱离父母的监管是极自由的,但又苦于集体生活的吵闹无趣,我开始借一些书来看,许是比别人要早熟一些,我读的书也总比同伴读的杂一些。
刚开始躲在被窝打着手电筒看,后来肆无忌惮地在政史地的副课上看。因为成绩好,老师们也不多说什么,只有一次,在政治老师的马克思主义课上看《金瓶梅》被抓个现行。老师的脸都绿了,铁青着脸说,南风,你课下来我办公室一趟。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成了老师嗤之以鼻看少儿不宜图书的异类。老师批评教育的时候仿佛我是一个道德败坏的风尘女子,落得即将浸猪笼的下场,颠覆了以往在他心目中小白兔的形象。
我的脸上火辣辣的疼,并急于探求一种新式的关系,如何在情感上获得认同。
课索性不去上了,反正上不上也就那样,我开始写一些文字寄给当时如日中天的文学期刊,不过大都石沉大海。
没有人开始公开谈sex,大多数人觉得它是肮脏的,难以启齿的。好在我也开始有了一些不局限于纸上谈兵的切身感受。
在不断写文征稿的过程中我认识了一个笔友,他的名字叫浩宇,和我年龄相仿。他总会想方设法的回信给我,探讨一些两性的话题,说真的对此,我浑然不知。但我总会耐心的回信,就这样来来往往两载有余,我们决定在高二的暑假见上一面。
我攒了几个月的生活费飞去我俩距离折中的A市,他也只身一人飞了过来,这就好像一场盛大的冒险,从书信中的拳拳深情变成现实生活中的露水情人。
飞机落地的时候我就看到接机处硕大的牌子,浩宇来接南风。说实话四目相对的时候,我的心里着实吃了一惊。
那个鲜衣怒马的白衣少年不就是两年前我梦境中出现的那个人么?我大叫着扑了过去,他无比熟练地张开双臂揽我入怀,仿佛这样的相遇练习了很久,平常到感觉我们已经认识了三生三世。
我们手牵手,亲密无间地辗转于不同的街道,餐馆,在中央广场的音乐喷泉嬉笑打闹,骑脚踏车沿着山路一路向西。
他借口去朋友家小住从家里溜了出来,和我住在廉价的旅社。
在那几个慌张的夜晚,我们和衣而卧,像两个慌乱的孩子。
那天他颤抖着躺在我的身边,在夜幕降临的旅店亲吻我的额头,脸颊,顺势而下,现在想来年少的身躯总是青涩的,像一张未经尘世沾染的白纸,生涩而又敏感。
看得出来,我们是彼此的第一次,整个房间除了脱衣服悉悉索索的响动,剩下的就只是彼此颤抖的呼吸声,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我的心跳忽的漏了几拍。
他抱着我说喜欢我,我痛极了,咬他的脖子,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亚当和夏娃偷吃了禁果诞生了人类,而那天之后,我长成了真正的大人。一条新世界的大门突然敞开,慌乱和自责汹涌而来,但很快,欢愉后的甜蜜又重新覆盖了现实的苦涩。
之后的几天,我们甚至一天只吃一顿饭,剩下的时间就躺在床上疯狂的做爱,按图索骥,创新花样。在这期间有过几次高潮,我们同时颤抖起来,像两条蠕动的蚂蝗,我躺在床上不出声,大脑一片空白,我知道这短暂的欢愉过后将是巨大的空虚,他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身体,喃喃的说着情话。
在那几个酷暑难耐的午夜,我们常常精疲力尽,沉沉的睡到深夜,然后浑浑噩噩中摸索到对方,once again,好像要将对方揉碎在身体里。
我常常想,如果一生只睡一个人该有多好。
第六天的时候,因为在朋友家暂住的谎话被拆穿,我们不得不返程回家。他送我去机场,不成想却成了我们的最后一面。
我被关了禁闭,高考在即,父母三令五申禁止恋爱,手机没收,那个我生命中第一个爱过的人,却永远凋零在九月。
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秋日,他骑着脚踏车赶去上学,却被失控的卡车撞得支离破碎。
那一天我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见浩宇对着我笑,不说话,他努力地挥舞着手臂。
那年我,18岁。
今年我28岁,单身,未婚。
年少的恋爱大多带着很多无疾而终的遗憾,带着抑郁而不得的秘果,像埋藏在泥土里的心愿瓶,像搁浅在沙滩上的鲸鱼。
我甚至一度怀疑在18岁的青春那个盛大的暑假,我是否真正认识浩宇这个人,还是这只是一场情窦初开的少女一个人自导自演的春梦,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开始疯狂的迷恋上各种各样的味道,淡淡的栀子花的香味,青草的味道,咿呀学语的小孩身上的奶香,汽车排气扇发出的尾气。
我最贪恋的是大太阳底下晒着的白衬衣的味道,柠檬香的肥皂洗过的淡淡的清香。
是独属于浩宇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