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灯》

老周第一次见着秀琴,是在1987年的秋天。他蹲在单位食堂的煤堆旁修自行车,链条卡得死死的,满手黑油。秀琴端着搪瓷碗从食堂出来,碗沿沾着点白菜叶,她“呀”了一声,把碗往窗台上一搁,蹲下来递过块粗布手帕:“我看看,是不是齿轮歪了?”

她的指甲缝里还留着洗不净的面粉——刚帮食堂蒸完馒头。老周愣着没动,看她三两下扒开链条,指尖被链条硌出红印子也没皱眉。“好啦,”秀琴把链条归位,抬头冲他笑,眼角弯成月牙,“骑的时候慢点,这破车早该换了。”

后来老周总找借口去食堂,有时是“碗摔了要借个搪瓷盆”,有时是“听说今天做了糖包,想尝尝”。食堂大师傅看透了,每次都把最大的糖包塞给他,低声说:“秀琴特意多蒸了俩,等着吧。”

结婚那天,老周借了辆永久牌自行车,后座载着秀琴。她穿着红的确良衬衫,辫子上系着红绸带,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路过巷口的梧桐树,一片叶子落在她发间,老周伸手去摘,指尖碰到她的头皮,两人都红了脸。

搬进筒子楼的第一晚,厨房只有一盏15瓦的灯泡,昏黄的光打在斑驳的墙面上。秀琴系着老周妈给的蓝布围裙,在灶台前转来转去,锅里的面条扑了出来,溅在她手背上。老周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往水龙头底下冲:“说了我来煮,你偏抢。”他嘴上凶,另一只手却笨拙地往她手背上抹牙膏——听人说牙膏能治烫伤。

秀琴笑:“你煮的面条能硌掉牙,还是我来吧。”她抽回手,往锅里撒了把葱花,“以后这厨房灯,可得常亮着了。”

那盏灯确实亮了许多年。老周升了车间主任那年,秀琴在灯下缝补他磨破的工装,针脚歪歪扭扭,却把磨破的肘部打了个整齐的补丁。“明天穿这个去开会,别让人看笑话。”她叮嘱着,抬头时额角的碎发沾在灯泡上,老周伸手替她拂开,灯影在她脸上晃,像撒了把金粉。

儿子上初中那年,筒子楼要拆迁。搬家那天,老周非要把那盏15瓦的灯泡拆下来,秀琴笑着骂他:“傻不傻,新家住楼,早用节能灯了。”可还是帮他找了个纸盒子,小心翼翼地把灯泡放进去。

新家的厨房亮堂得很,吸顶灯是三排LED灯,照得每粒米都清清楚楚。可秀琴总说晃眼,老周就买了盏暖黄的小灯,装在水槽上方,像极了当年那盏15瓦的灯泡。

有天半夜,老周被渴醒,摸黑往厨房走,看见水槽上方的小灯亮着。秀琴蹲在地上,正给孙子洗弄脏的围兜,手在冷水里泡得通红。“怎么不开大灯?”老周走过去,把她的手拽进自己怀里焐着。

“怕吵醒孩子。”秀琴抬头,灯光在她眼角的皱纹里流淌,“你看,这灯多像咱们以前那盏。”

老周没说话,转身去烧热水。水开的声音里,他听见秀琴在哼年轻时的歌,调子跑了点,却比任何曲子都顺耳。

去年孙子要结婚,小两口选了套带开放式厨房的大平层。设计师说:“阿姨叔叔喜欢亮堂的吧?我给你们装智能灯,声控的。”

秀琴却摆摆手:“不用那么复杂,就装盏小灯,暖黄色的,挂在水槽上面就行。”她转头看老周,“你说呢?”

老周正蹲在地上看孙子的婚纱照,闻言抬头,眼里的笑漫出来:“听你的。”

那天傍晚,老周在新家的厨房调试那盏小灯,开关按了三下,暖黄的光准时亮起来。秀琴端着刚包好的饺子走进来,水汽模糊了镜片:“别调了,过来吃饺子。”

老周走过去,看见她的白头发在灯光下泛着银光,突然想起1987年的煤堆旁,她蹲在那里帮他修自行车,阳光落在她发顶,和此刻的灯光,一模一样。

厨房的灯亮了又暗,暗了又亮。亮起来的时候,总有人在灶台前转,有人在旁边递个碗,有人把烫着的手往另一个人怀里塞。日子就像锅里的水,慢慢烧开,咕嘟咕嘟冒着泡,热气模糊了窗玻璃,也模糊了岁月的边边角角,却把两个人的影子,熬成了再也分不开的样子。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社区内容提示】社区部分内容疑似由AI辅助生成,浏览时请结合常识与多方信息审慎甄别。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友情链接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