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乐队女主唱林溪,他是医院最年轻的主刀顾淮。
巡演失声那晚,他冷着脸递来诊断书:“再吼一次,职业生涯报废。”
我赌气拔掉静音点滴偷溜去音乐节,却被他扛回病房。
“嗓子不要,命也不要?”他扯开领带把我按在墙上,“那我呢?”
后来我在万人舞台清唱情歌,歌词全是他手术刀下的心跳频率。
安可时忽然停电,黑暗中有双消毒水味的手捂住我眼睛。
“患者林溪,你的复诊时间到了——这次,期限是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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诊断书薄薄一张纸,却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指尖发麻。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突然变得尖锐,直往鼻腔里钻。顾淮就站在我病床边,白大褂的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一颗,整个人像一尊精心雕琢过的、没有温度的玉像。他身后是惨白的墙壁,映得他眉眼间那层冰霜更加凛冽。
“声带小结,急性水肿。”他的声音平直,毫无波澜,像在宣读一份实验室报告,“林溪,再往台上站一次,再吼一次,你这辈子,就别想再唱出一个清晰的音符。”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精准地凿进我的耳膜,再狠狠扎进心里那片滚烫的地方。那里装着舞台炫目的灯光,台下山呼海啸的呐喊,还有指尖拨动琴弦时血脉相连的震颤。现在,那片地方被瞬间冻僵了,疼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我猛地抬头,撞进他那双深潭似的眼睛里。那里面没有怜悯,没有惋惜,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一种医生对不听话患者下达最终判决的漠然。
“你懂什么?”喉咙里火烧火燎,嘶哑的声音连我自己听着都陌生,像砂纸在摩擦,“那是我站在上面的地方!不是你们医院这种……这种停尸间!”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破釜沉舟的绝望。
顾淮的嘴角似乎向下压了压,形成一个更冷的弧度。他没接话,只是转身,白大褂的下摆划出一个利落的弧度,像一把无声的刀。他走到门边,对守在外面的经纪人杰森低声交代了几句。隔着门,我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公式化的、不容置疑的语气,清晰地透进来。然后,脚步声干脆地消失在走廊尽头,留下满室的死寂和消毒水那令人窒息的苦味。
病房门合拢的声音像一声沉重的叹息。
我像个被抽掉骨头的破布娃娃,瘫在冰凉的病床上。墙壁惨白得刺眼,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发出嗡嗡的低鸣,和窗外城市遥远模糊的喧嚣混在一起,折磨着我的神经。杰森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眉头拧成一个死结,手指烦躁地敲打着膝盖,视线却牢牢钉在我身上,像看守着一件随时会爆炸的危险品。
“溪姐,”他叹了口气,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恳求,“顾医生的话……你得听。他是权威,不能拿嗓子开玩笑啊!”
权威?我扯了扯嘴角,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的铁锈味。他只知道数据、风险、冰冷的医学名词。他怎么会明白,当电流穿过吉他音箱,当鼓点震得胸腔共鸣,当台下无数双手臂随着旋律挥舞时,那种血液都在燃烧的感觉?那是我的命。比命还重要。
时间像个跛脚的老太太,在消毒水味里艰难地挪动。墙上的挂钟指针,慢得令人发指。手机屏幕暗了又亮,刺眼的光不断跳出推送——“风暴乐队主唱林溪突发失声,巡演紧急取消!”、“万人乐迷心碎守候,音乐节现场呼唤林溪归来!”
每一个标题都像鞭子,狠狠抽打在我焦灼的心上。外面,是我的世界在呼唤。这里,是顾淮用一纸诊断书筑起的冰冷牢笼。不行。不能就这样烂在这里。
一个念头,像黑暗中滋生的藤蔓,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迅速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来越紧,越来越清晰。
深夜的医院走廊,静得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我像个幽灵,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惊醒沉睡的怪兽。白天偷偷藏起来的、那件缀满金属亮片的舞台斗篷,此刻裹在身上,沉甸甸的,是我最后的盔甲和旗帜。我避开护士站微弱的光线,贴着冰冷的墙壁移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冲破肋骨。
终于,安全出口那扇沉重的绿色铁门就在眼前。我屏住呼吸,手指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那扇通往自由的窄缝。
冰冷的夜风猛地灌进来,带着城市特有的尘土和自由的气息。我贪婪地吸了一大口,肺部被刺激得隐隐作痛,喉咙更是火烧一样。但这点痛算什么?外面,是我的海阔天空!
我裹紧斗篷,正准备冲进那片夜色——
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从后面钳住了我的胳膊!那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冰冷的怒意,瞬间扼杀了我所有挣扎的可能。
我惊骇地回头。
顾淮。
他就站在昏暗的应急灯惨绿的光线下,像一尊骤然降临的煞神。白大褂脱掉了,只穿着挺括的深色衬衫,领口扣子崩开了一颗,露出线条紧绷的脖颈。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也略显凌乱,几缕碎发垂落在额前。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此刻不再是平静无波,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极其可怕的东西,像是压抑到极致的风暴,几乎要喷薄而出,将我撕碎。
“林溪!”他低吼,声音是从齿缝里磨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冷的火焰,“你他妈是不是真的疯了?!”
我被他吼得浑身一颤,喉咙发紧,想反驳,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放……开我……”
“放开你?”他冷笑一声,那笑容没有丝毫温度,反而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狠戾,“让你去音乐节?让你去彻底毁掉你的嗓子?让你去死?!”
“我死不死……关你屁事!”巨大的屈辱和绝望让我口不择言,用尽全身力气挣扎,指甲狠狠抠进他箍着我手臂的皮肉里。
“关我屁事?”他像是被我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引信。那双燃烧着怒焰的眼睛死死锁住我,里面翻涌的痛苦和某种更深沉的东西,让我瞬间僵住。下一秒,天旋地转!
他竟然猛地俯身,用一个极其粗暴、充满力量的姿势,像扛沙袋一样,把我整个人狠狠地、毫不怜惜地甩上了他宽阔坚硬的肩膀!
“啊——!”胃部被顶住,我失声尖叫,眼前金星乱冒,只剩下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凛冽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怒火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将我淹没。那件象征舞台的亮片斗篷滑落在地,像一面被遗弃的旗帜。
他扛着我,大步流星地往回走,沉重的脚步踩在寂静的走廊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尊严上。我的世界只剩下颠倒的视野里,飞速倒退的惨白灯光和他紧绷的下颌线。
病房门被他一脚踹开,发出巨大的声响。他几步跨到床边,像丢弃一件垃圾,毫不留情地将我扔回那张冰冷的病床。巨大的冲击力让我头晕目眩,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还没等我缓过气,一片阴影猛地笼罩下来!
顾淮欺身压上,一只手像铁钳般死死按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狠狠扯开了他颈间那条束缚的领带。布料撕裂的声音在死寂的病房里格外刺耳。他俯视着我,胸膛剧烈起伏,灼热的呼吸喷在我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冰层彻底碎裂,露出底下汹涌狂暴的熔岩。
“嗓子不要?命也不要?”他的声音低沉嘶哑,每一个字都像裹着砂砾,狠狠碾过我的心,“那我呢?林溪!你他妈告诉我,你把我当成了什么?!”
他死死盯着我,那眼神像要把我生吞活剥,又像在绝望地寻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答案。病房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沉重地挤压着每一寸空间。他按着我肩膀的手像烧红的烙铁,滚烫,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时间被拉长、扭曲。就在我以为他会被这无声的、濒临爆炸的沉默彻底吞噬时,他眼底那片汹涌的熔岩深处,有什么东西突然碎裂了。
那是一种……近乎脆弱的裂痕。
他猛地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那滔天的、毁灭性的怒火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强行压回了深渊,只留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那痛楚如此清晰,像一道刚刚撕裂的伤口,赤裸裸地暴露在我眼前,让我的心也跟着狠狠一抽。
按住我肩膀的手,力道奇迹般地松了。他没有看我,只是用一种耗尽全身力气的、近乎虚脱的声音,低哑地砸下一句话:
“林溪,你的声音……是我一刀一刀,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
每一个字,都轻得像叹息,却又重若千钧,狠狠砸在凝固的空气中。
说完,他猛地直起身,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那条被他扯断的领带还松松垮垮地挂在他敞开的领口,狼狈不堪。他不再看我,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耗尽他最后的生命。他转过身,脚步沉重而虚浮,一步一步,走出了病房。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没有锁。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他最后那句话,像冰冷的回声,一遍又一遍地在我空旷的脑海里震荡——“是我一刀一刀,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
我躺在冰冷的床上,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他衬衫布料硬挺的触感,和他手臂肌肉在盛怒下贲张的坚硬轮廓。喉咙深处那火烧火燎的剧痛,奇异般地退潮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源自心底的闷痛,沉甸甸地坠着。
那句话,带着他指尖残留的滚烫和他眼底碎裂的痛楚,像烙印一样烫在我的意识里。那不是一个医生的宣告,更像一个……赌上了一切的人,在绝境边缘发出的悲鸣。
病房里死一样的寂静。窗外城市的霓虹光影,无声地流淌在惨白的地板上,切割出光怪陆离的图案。时间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病房的门,被极其缓慢、极其轻微地推开了。
不是顾淮。
一个年轻的护士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医用托盘。她看到我睁着眼睛,明显吓了一跳,随即露出一个职业化的、带着点安抚意味的微笑。
“林小姐?还没休息啊?”她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顾医生让我把这个送过来。”
她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里面不是药片,也不是冰冷的器械,而是一个……透明的玻璃杯。杯子里盛着温热的、色泽清亮的液体,袅袅地冒着极淡的白气。旁边还放着一小罐深色的、粘稠的蜂蜜。
我茫然地看着。
护士拿起蜂蜜罐,动作轻柔地舀了一小勺,金琥珀般的蜜浆拉出细长的丝线,缓缓融入那杯温水里。她用小勺耐心地搅拌着,蜂蜜在水中慢慢化开,晕染出温暖柔和的色泽。
“顾医生特意交代的,”护士的声音依旧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温柔,“温水冲服,一次一勺蜜,慢慢含咽,能润喉。让您……好好休息。”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声音更低了些,“他……刚下了一台大手术,连轴转了快二十个小时。刚才在走廊……您别往心里去。”她没再多说,只是把那杯温度刚好的蜂蜜水轻轻放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又看了我一眼,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门再次合上。
病房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和那杯静静放在床头、散发着淡淡甜香的蜂蜜水。温热的蒸汽氤氲着,模糊了玻璃杯壁。那清亮的琥珀色液体,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块凝固的、温润的光。
我的视线落在杯子上,久久无法移开。护士那句轻描淡写的“连轴转了快二十个小时”和“刚下了一台大手术”,像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一圈圈无声却剧烈的涟漪。
眼前闪过他刚才的样子:敞开的领口,断裂的领带,凌乱的头发,还有那双布满血丝、盛满疲惫和暴怒后碎裂痛楚的眼睛……还有他转身离去时,那踉跄虚浮的脚步。
他不是神。他也会累,会失控,会在深夜的走廊里像个绝望的困兽。
而我,只看到了他白大褂的冰冷和诊断书的无情。
一种迟来的、尖锐的酸涩猛地冲上鼻梁,眼眶瞬间滚烫。我慌忙闭上眼,但一滴滚烫的液体还是不受控制地挣脱了束缚,顺着眼角滑落,迅速洇进鬓角的发丝里,留下一道冰凉的湿痕。
寂静中,只有那杯蜂蜜水散发的微甜气息,固执地弥漫开来,无声地包裹着我。
复健的日子,像在刀尖上行走。每一次尝试发出最轻微的气音,都像用砂纸在磨砺脆弱的声带,带来细密的、尖锐的疼痛。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顾淮依旧是我的主治医生,但他再也没有踏进过这间病房。医嘱通过护士传达,简洁、精准,带着他一贯不容置疑的权威感。那晚走廊上的失控对峙,仿佛只是我高烧中的一场幻梦,被严严实实地封存在了消毒水的气味里。
直到复健的第三周。
那天下午,阳光意外地很好,透过百叶窗,在病房地板上投下明暗相间的光栅。我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枯燥的声乐理论书,心思却飘得很远。杰森不在,难得的安静。
突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我以为是护士,随口应了声:“请进。”
门开了,进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孩。她看起来二十出头,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穿着一身宽大的病号服,更显得身形单薄。她怯生生地站在门口,手里紧紧攥着一张……风暴乐队的海报。那是我去年巡演时拍的,海报上的我抱着电吉他,仰头嘶吼,张扬肆意。
“请……请问,”女孩的声音很小,带着病弱的沙哑,眼神却亮得惊人,直直地看着我,“您……您是林溪吗?风暴乐队的……林溪?”
我愣住了,下意识地点点头,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只能对她露出一个尽量温和的微笑。
女孩的眼睛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光彩,苍白的脸上也涌起不正常的红晕。她激动地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因为虚弱而微微晃了一下,赶紧扶住门框。
“真的是您!”她几乎是哽咽着,举起手里的海报,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我……我太喜欢您了!您的歌……在我最难熬的时候,是您的歌陪着我……”她的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医生说我的病……可能……可能撑不过今年冬天了……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再听您唱一次《野火》……现场……”她说到最后,声音低下去,充满了卑微的祈求。
我的心被狠狠揪紧了。《野火》,那首几乎燃尽我所有热情和生命力的歌,也是撕裂我声带的罪魁祸首。我看着她眼中那簇微弱却执拗的光,像寒夜里最后一点星火。拒绝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喉咙深处还在隐隐作痛,复健的禁忌像警铃在脑中尖锐鸣响。但女孩眼中那种孤注一掷的渴求,像滚烫的烙铁,烫穿了我所有的犹豫和恐惧。我深吸一口气,那动作牵扯着脆弱的声带,带来一阵熟悉的锐痛。
我努力弯起嘴角,对她点了点头。然后,我抬起手,示意她靠近一些。
女孩苍白的脸上瞬间绽放出难以置信的光彩,像濒死的花朵骤然吸饱了阳光。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扑到我的床边,双手紧紧抓住冰凉的金属栏杆,眼睛一眨不眨地、贪婪地望着我。
我清了清嗓子,那动作微小而艰难。然后,我张开口,尝试着,发出第一个音。
没有麦克风的加持,没有乐器的轰鸣,只有最原始、最赤裸的气流摩擦过受损的声带。声音是嘶哑的,破碎的,像被砂砾磨砺过,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粗糙的毛边,甚至有些走调。它微弱地飘荡在安静的病房里,与我记忆里舞台上那个燃烧一切的声音判若云泥。
“像……野火……烧……过荒原……”
声音艰涩得可怕,像钝刀在生锈的铁皮上反复刮擦。喉间的刺痛随着每一个字的挤出而加剧,火烧火燎,甚至带上了一丝血腥的甜锈味。
女孩的眼睛却倏地睁大了,里面瞬间蓄满了泪水。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只是用力地、用力地点头,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那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洁白的床单上,洇开深色的圆点。
她听懂了。听懂了我这残破不堪的声音里,竭力想要传达的,那首《野火》不屈的魂灵。
就在我拼尽全力,试图挤出下一句歌词时——
“够了!”
一声冰冷的、压抑着雷霆之怒的低吼,像淬了冰的鞭子,猛地抽碎了病房里那点悲壮而微弱的温情!
我和女孩同时惊骇地转头。
顾淮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他脸色铁青,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冷硬的岩石,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比那晚在走廊上更加可怕的暴风雪。他大步走进来,白大褂的下摆带起一股冷风。
他看都没看那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孩,目光像两道冰锥,死死钉在我身上。
“谁允许你发声的?!”他走到床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带着能将人凌迟的寒意,“林溪,你是不是觉得,我上次说的话,都是放屁?!”他猛地俯身,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他强迫我抬起头,直视他眼中那片能将人冻结的暴风雪。
“你的声带还想不想要了?!”他低吼,每一个字都裹着冰渣,“还是说,你这条命,你也彻底不想要了?!”
他眼底翻涌的,不仅仅是愤怒。在那片暴戾的冰层之下,我清晰地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恐慌?一种深切的、仿佛即将失去某种至关重要的东西的恐慌?
这眼神,比任何冰冷的斥责都更具穿透力,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进我心底最深处。我被他攥得生疼,喉咙里残余的嘶哑气息堵在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倔强地回视着他,眼眶无法控制地发热。
“出去。”顾淮终于移开视线,声音冷硬如铁,是对那个早已吓呆的女孩说的。
女孩如梦初醒,脸色惨白如纸,慌乱地抓起掉落在地的海报,像受惊的小鹿般踉跄着冲出了病房。
门被带上。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他,以及那令人窒息的、剑拔弩张的对峙。空气紧绷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
他依旧死死攥着我的手腕,胸膛剧烈起伏,灼热的呼吸喷在我的额发上。那双燃烧着冰焰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然后,毫无预兆地,他猛地松开钳制我的手,却用更大的力道,一把将我狠狠地按回床头!我的后脑勺撞在坚硬的床板上,发出一声闷响,眼前一阵发黑。
“林溪!”他几乎是咆哮出来,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力气才把它从废掉的边缘拉回来吗?!”他指着我的喉咙,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某种更深的情绪而剧烈颤抖着。
“你知道我看着手术刀碰到那片血肉模糊的肿胀时,手抖得差点握不住刀吗?!”他的声音陡然拔高,眼眶竟隐隐泛起了骇人的红,“我他妈这辈子做手术都没那么怕过!”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强行压抑那即将喷发的熔岩,胸膛起伏得更厉害。他俯视着我,眼神复杂得如同风暴肆虐后狼藉的海面,愤怒、后怕、疲惫、还有一丝……无法掩饰的脆弱,交织在一起,形成巨大的漩涡。
“你就那么不在乎?”他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被碾碎的沙哑,“不在乎你的声音?不在乎你的命?不在乎……我拼了命去救回来的东西?”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像叹息,却像最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我的心口。
我怔住了,所有的委屈和倔强在他这近乎剖白般的嘶吼面前,瞬间土崩瓦解。他眼底那片破碎的红,像滚烫的烙铁,灼伤了我的眼睛。
喉咙深处那被强行压下的血腥味,猛地翻涌上来。我剧烈地呛咳起来,每一次咳嗽都撕扯着脆弱的声带,带来钻心的疼痛。
顾淮的脸色瞬间变了。所有的暴怒和质问瞬间冻结,被一种更纯粹的、职业性的紧张所取代。他几乎是本能地一步上前,动作快得惊人,一手扶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探向我的颈侧,指腹精准地按压在喉结下方的位置,感受着我因呛咳而剧烈震颤的声带。
他的手指带着微凉的触感,按压的力道却稳定而专业。
“别说话!”他厉声命令,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过我的喉咙,又快速瞥向我的口唇,观察着气息的变化,“放松!吸气!慢一点!”
那熟悉的、凛冽的消毒水气息再次将我笼罩,却奇异地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在他不容置疑的指令和专业的按压下,那阵撕心裂肺的呛咳竟然真的慢慢平息了。喉咙里的灼痛感依旧清晰,但那股翻涌的血腥气被压了下去。
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像一条离水的鱼,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视线还有些模糊,只能看到他近在咫尺的下颌线,紧绷着,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等我呼吸终于平稳,他才缓缓收回手指。指尖离开我皮肤时,那微凉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
他直起身,沉默地看着我。方才失控的怒火和脆弱的剖白,都像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种深沉的疲惫,沉淀在他眼底。他没有再说什么责备的话,只是转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我,望着窗外被高楼切割的天空。阳光勾勒出他挺拔却透着一丝孤寂的轮廓。
病房里重新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重的寂静。只有我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他沉默的背影。
不知过了多久,他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只是那层冰霜之下,似乎多了一点别的、难以言喻的东西。
“躺下。”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从现在开始,到复健期结束前,禁止一切不必要的发声。一个字,都不准说。”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停顿了几秒,那眼神很深,像要穿透我的皮囊,看到里面那个依旧不肯安分的灵魂。
“想唱歌?”他淡淡地问,语气听不出情绪,“等你这条嗓子,真的属于你自己的时候再说。”
说完,他不再看我,径直走向门口。手搭上门把时,他似乎顿了一下,但终究没有回头,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轻轻合拢。
我慢慢滑躺下去,拉高被子,盖住自己。被子里,我的手紧紧攥着被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喉咙里还残留着他手指按压带来的微凉触感和那呛咳后的余痛。
但这一次,那痛楚里,似乎掺杂了一点别的、陌生的东西。像一颗被强行按进冻土里的种子,在黑暗深处,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复健的日子在绝对的静默中流淌。时间仿佛被调慢了速度,每一分每一秒都格外清晰。窗外的梧桐树叶从浓绿染上金黄,又在某个清晨被冷风扫落枝头。病房里始终弥漫着消毒水和药物的微苦气息,混合着一种名为“等待”的沉重。
顾淮依旧是我的主治医生,但交集仅限于每周两次例行查房。他穿着那身永远笔挺的白大褂,眼神平静无波,专业而疏离地检查我的喉镜影像,翻看复健数据,用简洁精准的术语交代护士后续方案。那晚的失控和那个女孩的闯入,连同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脆弱和恐慌,都被严密地封存起来,仿佛从未发生。
我们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墙,沉默而坚固。
直到那个深秋的下午。
杰森不在,护士刚送完药离开。我靠在床头,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一架飞机拖着长长的白色尾迹划过。喉咙恢复得不错,那种尖锐的刺痛感已经很久没有造访,只有长时间沉默后,会感到一丝轻微的干涩紧绷。医生允许我进行一些极其轻微的、不发声的哼鸣练习,像在钢丝上谨慎行走。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我以为是护士回来拿东西,随意地侧过头。
进来的是顾淮。他手里没拿病历夹,只端着一个保温杯。这有些反常。
“今天感觉怎么样?”他走到床边,声音是一贯的平稳,例行公事般的询问。
我点点头,指了一下自己的喉咙,又做了个“OK”的手势——这是他要求的沟通方式。
他“嗯”了一声,视线扫过我的脸,似乎在我略显苍白的唇色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他拧开保温杯的盖子,一股清甜温润的、带着淡淡药草香的熟悉气息弥漫开来。是罗汉果和胖大海混合的味道。
他把杯子递到我面前:“温度刚好。”
我有些意外,但还是接了过来。温热的杯壁熨帖着掌心。我小口啜饮着,清甜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舒适的滋润感。
他并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这更反常了。我们之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安静,只有我小口喝水的声音。
“下午…没什么要紧事。”他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视线落在窗台那盆有些蔫了的绿萝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看到你上周的喉镜报告,水肿基本消了。恢复得…比预期好。”
我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抬眼看他。他依旧侧着脸,窗外的光线勾勒出他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他似乎在斟酌词句,又或者只是在找一个不那么突兀的开场白。
“那个女孩,”他忽然转了话题,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17床的,叫小薇。白血病晚期。”
我的心猛地一沉。小薇……那个攥着我海报、眼睛亮得惊人的女孩。
“她转到血液科了。”顾淮的声音低沉下去,目光终于从绿萝上移开,落回我脸上,眼神深不见底,“情况…不太好。”
喉咙里那口清甜的液体突然变得有些苦涩。我捏紧了保温杯,指关节微微发白。
“她家人说,”顾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你唱的那几句《野火》,是她这段时间…唯一一次真正笑出来。”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我怔怔地看着他,想从他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出一点情绪的痕迹,却什么也捕捉不到。那几句破碎嘶哑的哼唱,竟然……竟然真的点燃过那簇微弱的火苗?
“音乐……”顾淮移开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意味,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有时候,可能比吗啡……更止痛。”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一道细微的裂缝,在他用冷静和专业筑起的高墙上悄然绽开。他不再只是一个冰冷的、只关注器官修复的医生。他看到了歌声的重量,看到了它在绝望深渊里投下的一线微光。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暖流,同时涌上我的心头。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我只能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眶无法控制地发热。
顾淮似乎没有再看我。他沉默地坐着,目光落在窗外萧瑟的枝头,侧脸的线条在渐暗的天光里显得有些模糊。病房里再次陷入寂静,但这一次的寂静,不再冰冷坚硬。它像温热的蜂蜜水,无声地流淌在我们之间,带着一丝清苦后的回甘。
墙上的电子日历无声地跳动,数字从冰冷的白色变成温暖的橘红。复健期结束的绿灯终于亮起。
走出医院大门的那天,深冬的寒风像裹着冰渣的鞭子抽在脸上。我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自由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种久违的、劫后余生的畅快。喉咙深处,那道曾被撕裂的伤口,如今只留下一点轻微的、几乎可以忽略的紧绷感,像新生的皮肤,娇嫩却坚韧。
杰森几乎是立刻把我塞进了录音棚。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和窥探,只剩下顶级设备的低鸣和调音师专注的眼神。我戴上监听耳机,指尖拂过熟悉的琴弦,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我闭上眼。黑暗中,没有山呼海啸的观众,没有炫目的追光。只有耳机里传来的、自己心跳的鼓点。然后,我张开了口。
第一个音符流泻而出。
清澈,干净,带着一种久被压抑后重获自由的穿透力。它像山涧初融的雪水,清冽地冲刷过寂静的空气。没有刻意的嘶吼,没有炫技的华丽,只有一种沉淀后的、近乎本真的力量,在精密的拾音设备下被无限放大。每一个音准都精准地落在它该在的位置,气息悠长而稳定,在空阔的录音室里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魔力。
调音师隔着厚厚的隔音玻璃对我竖起大拇指,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惊艳。杰森更是激动得在控制室里来回踱步,用力搓着手。
我知道,我回来了。以一种全新的、更强大的姿态。
三个月后,风暴乐队“重生”主题演唱会。重返舞台的日子终于来临。
巨大的穹顶之下,是沸腾的海洋。数万支荧光棒汇成涌动的星河,震耳欲聋的呼喊声浪几乎要掀翻整个体育馆的顶棚——“林溪!林溪!林溪!”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血液奔涌的声音比耳返里的音乐还要响亮。我站在舞台中央,追光灯如同炽热的太阳将我笼罩。汗水滑过额角,指尖拨动琴弦的震颤顺着神经一路蔓延到心脏。熟悉的电流感,那令人战栗的归属感,回来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汹涌澎湃!
一首首熟悉的旋律点燃全场。汗水浸透了演出服,肺叶因为呐喊而隐隐发疼,但喉咙却像被最精密的机器保护着,每一次高音都稳稳地冲上云霄,带着前所未有的穿透力和控制力。台下的声浪是最好的燃料,燃烧着我,也托举着我。
最后一首歌的前奏缓缓流淌出来,是乐迷们耳熟能详的《野火》。狂躁的鼓点和嘶吼的电吉他沉寂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极其简单、带着淡淡忧伤的钢琴旋律,在巨大的场馆里静静铺开。
台下的喧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我身上。
我走到舞台最前端,追光灯的光柱收缩,只笼罩着我一个人。我轻轻取下肩上沉重的电吉他,递给身后的乐手。然后,我握住了立式麦克风。
没有伴奏,没有和声。只有最纯粹的人声。
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沉入丹田。然后,我张开口。
“当……心跳……沉入……零点七秒的……谷底……”
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场馆的每一个角落。不再是录音棚里的空灵,而是带着现场独有的、细微的呼吸感和生命力。它干净得像被月光洗过,却又蕴含着一种经历过淬炼后的、难以言喻的韧性与厚度。每一个字都吐得清晰而饱满,气息悠长得不可思议,在空旷的场馆上空盘旋、回荡。
“你的……刀尖……切开……黑暗的……缝隙……”
台下寂静无声,只有数万人屏息凝神的呼吸。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惊讶,带着感动。这不再是撕裂一切的《野火》,这是一首被重新赋予了灵魂的、沉静而充满力量的歌谣。
“我听见……仪器……低鸣……像荒原……的风起……”
我缓缓睁开眼睛,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舞台侧下方,那个预留的、灯光稍暗的VIP席位。经纪人杰森反复确认过,那里,会坐着顾淮。
灯光有些暗,人影幢幢。我努力分辨着。
那里似乎……是空的?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攥了一下,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感悄然蔓延开来。他……没来吗?也对。手术室里的时间从不属于任何人。他大概又站在无影灯下,握着手术刀,从死神指缝里抢夺生命吧。
我垂下眼帘,压下心头那点微涩,将全部的心神重新灌注到歌声里。
“你……缝合了……寂静……点燃……无声的……星……”
清唱结束。最后一丝余音仿佛带着细小的光粒,缓缓消散在寂静的空气中。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下一秒!
山崩海啸般的掌声和嘶吼声猛地爆发出来!声浪直冲穹顶,几乎要将整个场馆掀翻!数万支荧光棒疯狂舞动,汇成一片沸腾的光之海洋!
“安可!安可!安可!”
巨大的声浪冲击着耳膜,震得脚下的舞台都在微微颤抖。汗水顺着鬓角滑落,胸膛剧烈起伏着,喉咙深处传来使用过度的微微干涩和灼热感,但更多的是一种宣泄后的酣畅淋漓。我站在舞台中央,沐浴在炽热的光和震耳欲聋的爱里,脸上带着笑,眼眶却有些发热。
我抬起手,对着台下如痴如狂的乐迷们用力挥舞着,准备迎接这属于我的、涅槃重生的加冕时刻。
就在这时——
毫无预兆!
“啪!”
一声脆响,仿佛世界被按下了删除键。
眼前所有的灯光,舞台顶棚耀眼的追光、观众席上汹涌的荧光星河、巨大的LED屏幕……瞬间全部熄灭!
绝对的、深沉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整个巨大的体育馆彻底吞没!
前一秒还震耳欲聋的“安可”声浪,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骤然扼断,化为一片死寂。紧接着,是数万人因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发出的、此起彼伏的惊疑低呼,汇成一片压抑的、不安的嗡鸣。
我僵在舞台中央,心脏在黑暗中狂跳,巨大的落差感带来瞬间的眩晕。发生了什么?电路故障?事故?
黑暗浓稠得化不开,伸手不见五指。感官被剥夺,只剩下台下那越来越响的、带着恐慌的骚动声。我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脚下却像生了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混乱边缘——
一只手。
带着熟悉的、凛冽而洁净的消毒水气息,混合着一丝医院走廊里特有的微凉,毫无预兆地、极其精准地从我身后伸了过来!
那只手温热,干燥,指腹带着一层薄茧,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奇异的温柔。它轻轻地、稳稳地覆上了我的双眼。
世界彻底陷入一片带着体温的黑暗。
我的身体猛地僵住,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所有的喧嚣、骚动、不安……都在那只手覆上来的刹那,被强行隔绝在外。
时间、空间、数万人的存在感……一切都被抽离了。
只剩下身后那个温热的、坚实的胸膛隔着薄薄的演出服传递过来的细微震动。还有那萦绕在鼻端的、独一无二的消毒水气息,此刻却像最安定的锚,将我牢牢钉在这片混乱的黑暗中心。
然后,一个低沉的声音贴着我的耳廓响起。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手术室里特有的冷静,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穿透了所有嘈杂,清晰地钻进我的耳膜,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我的心上:
“患者林溪……”
他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温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你的复诊时间到了——”
黑暗仿佛凝固了。那只覆在我眼睛上的手,带着消毒水的微凉和薄茧的触感,像一道坚固的屏障,将外界所有的惊惶和混乱彻底隔绝。只有他贴在我耳后的呼吸,温热而沉稳,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节奏。
那句“复诊时间到了”还在耳边萦绕,带着他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宣告口吻。
紧接着,那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贴得更近了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烙印进我的听觉神经:
“这次……”
他微微顿了一下,那短暂的停顿里,仿佛蕴含了千钧重量,让我的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
“期限是……”
他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垂,像一片羽毛轻轻扫过。
“一辈子。”
声音落下。世界依旧漆黑一片。
但我清晰地感觉到,那只覆在我眼前的手,力道极其轻微地收拢了一下,指尖带着薄茧的触感,在我紧闭的眼睑上留下一点温热而真实的压力。
身后紧贴着的胸膛,传递过来沉稳而有力的心跳震动,透过单薄的演出服,一下,又一下,敲打在我的脊背上。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啊——!”
“灯呢?!”
“怎么回事啊?!”
台下压抑的骚动声浪终于冲破了临界点,像沸水般猛地炸开!恐慌如同瘟疫在黑暗中飞速蔓延。数万人的惊叫、询问、推搡的混乱声响汇聚成一片巨大的、令人心悸的噪音。
就在这片混乱的声浪即将彻底失控的刹那——
“唰!”
刺眼的白光如同利剑,骤然劈开黑暗!
体育馆穹顶的主光源瞬间全部点亮!巨大的LED屏幕也重新闪烁起炫目的光芒!
光明如同潮水般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将所有的黑暗和混乱粗暴地驱散。台下观众的惊惶瞬间定格在脸上,随即化为茫然和寻找答案的喧哗。
强光刺得我本能地闭紧眼睛,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出。
那只覆在我眼睛上的手,在灯光亮起的同一瞬间,像它出现时那样突兀,悄无声息地撤走了。
带着那令人安心的力道和熟悉的消毒水气息。
我猛地睁开眼,被强光刺激的视线还有些模糊,泪水让眼前的一切都带着朦胧的光晕。我几乎是立刻、不顾一切地转过身!
身后,只有空荡荡的舞台地板,被顶灯照得一片惨白。刚才那个紧贴着的、温热的胸膛,那只坚定覆盖我双眼的手,还有那萦绕在耳边的低沉宣告……仿佛都只是黑暗赐予的一场幻觉。
人呢?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我急切地扫视着舞台侧方、后方……工作人员正匆忙跑动,检查设备,安抚观众。没有那个穿着白大褂或者挺括衬衫的身影。
混乱中,我的视线猛地定格在舞台侧下方,那个预留的VIP席位上。
灯光已经亮起。那里不再空荡。
一个穿着深色衬衫的男人安静地坐在那里。身姿挺拔,即使坐着也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他似乎刚刚坐下不久,姿态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匆忙。顶棚的光线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晰而冷峻的侧脸线条。
是顾淮。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灼热的目光,缓缓地、极其自然地抬起了头。
隔着喧嚣的场馆,隔着炫目的灯光,隔着数万攒动的人头。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地,穿越了这一切,稳稳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没有笑,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那眼神深邃得像海,平静无波的海面下,却仿佛蕴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风暴和……某种早已尘埃落定的笃定。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仿佛刚才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那只覆上我眼睛的手,那句贴着耳廓的“一辈子”,都从未发生过。
然后,在震耳欲聋的、因为灯光恢复而重新掀起的“安可”声浪中,在无数道投向我的狂热目光注视下——
顾淮极其缓慢地,对着我的方向,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口型清晰无比。
“安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