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山丘才发现已无人等候

       

图片发自简书App

陪老人孩子从青岛回京后,我开车和父亲一起回老家。沿着京承高速走五个小时就到了县城,再走五十分钟的乡村柏油路,穿山沟、越山丘才到家门口。

        初秋的辽西,田地里还郁郁葱葱,老屋默默地守在那片墨绿微黄的颜色里。推开大门,院子里一片寂静,偶尔听见熟透了的红枣落地的声音。自从一年前决定离开老家,父亲就卖掉了喂养多年的牛和毛驴,下蛋的老母鸡,连同秕糠和饲料一起送到了三十里外的姑姑家。聒噪的农家院,一下子变成了安静的老屋。父亲自己在家,院子里,除了他一个人的动静,再有就是打开后院门惊起野鸡的扑棱声,父亲站在那里缓神的心跳声。

        打开房门,老屋依旧是老样子。洗菜池里,清晰地看到风干的水渍,水缸里已现薄薄的浮尘。进了里屋,夕阳透过窗斜射进来打在山墙上,悬挂多年的字画,边缘上织起了蛛网,蛛网上沾足了灰尘,灰尘上落满了余晖,整面墙一片灰黄。坐到炕上,虽未严冬,却感觉异常的冰冷。曾经,这里是让我身心温暖的窝。二十年前读初中,每天回家,虽粗茶淡饭却乐此不疲;十七年前读高中,每月回家,听说住校时吃饭清汤寡水,母亲就买鱼买肉把我们喂饱了再放走;母亲走后,我参加工作每年回家,父亲不会做饭,但会提前把被子搭在晾衣杆上晒透了,把火炕烧热了等我们回家,晚上躺在热炕头,钻在被窝里,被子里是暖暖的太阳的味道。而今,老家成了老屋,清冷的院子,清冷的灶台,清冷的土炕,翻遍了每一个角落,再也难觅家的温度、家的味道。

        父亲在园子里摘了点豆角,我打了几个鸡蛋,开始准备晚饭。打开沼气灶发现气火不足,勉强把鸡蛋煎熟。炖豆角只能转用煤气罐,然而一切准备就绪,却发现煤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得一点不剩。站在灶台前,背对着门口,压抑了很久的感情再也控制不住,滚烫的液体滴落在老屋的地上,瞬间没有了温度。

        乡村的夜来的很早,还没到忙秋的时候,村里八九点钟就没有了动静。抬起头,未圆的明月很早就挂上西南山,沿着几个山尖的方向,还能找到当年母亲告诉我的几颗星星,久违的深邃夜空,全然没有变化。初秋的夜已经很冷,到了下霜的时节,站在院子里,鼻尖一会儿就感觉冰凉。父亲抱些柴火填进灶膛烧了两壶开水,青白色的烟从烟囱里慢慢飘出,院子里充满了松香的味道。躺进被窝,炕上渐渐有了温度,和父亲简单聊了几句就不再言语,我盯着窗外的星星,想追寻我和这个院子的所有记忆,但一股酸楚瞬间涌上心头,我不敢再想,怕控制不住情绪,怕失声惊扰了父亲,于是强迫自己匆忙地睡去,让黑夜麻醉了我的灵魂。

        第二天一早,我去给母亲上坟,父亲说和我一起去。母亲睡在老屋后的一个土坡上,四周被玉米地包围着。最开始的时候,父亲在坟前坟后栽满了桃树,每到春天,那一片都是粉色的桃花。后来桃树没了,父亲去沈阳带回来一棵木槿栽到坟边,夏天里,白色的木槿花一朵接着一朵,安静地陪伴着母亲。这次,我看到坟前又多了两颗芍药,虽已过季,但我能想到春天里像牡丹一样怒放的景色。父亲在我烧纸的时候,把周边的杂草清了又清,一如收拾我们的院子。父亲说,这草一段时间不打理,就会疯长一片。这是我挂念的,也是父亲挂念的。娘家娘家,父亲搬走了,但母亲还长眠在这里,即便是老屋不在了,这里仍旧是老家。

        随后的几天,我像以往过年一样,带上礼物去走亲戚。没有告别,但我心里清楚,再来的机会越来越少,年逾八十说话已经模糊的姑姑,我下次能否再见已不确定。一些人一些地方,或许今生就此别过。

        因为父亲要留在老家收秋,返程那天我一个人走在通往北京的路上。爬过一道道山梁,穿过一条条隧道,家,离得越来越远,车里,装满了菜园里的土豆、大葱、南瓜,一车都是大葱的味道。我已记不清这是第十几次从老家拉菜回来,但我清楚的是,这是最后一次从老家拉菜回来。

        过了金山岭进入北京的地界,电台广播渐渐清晰,李宗盛的一首老歌响了起来,沧桑的声音一下子触碰到心头,泪水再次喷涌而出……

        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喋喋不休,再也换不回温柔,记不得上一次是谁给的拥抱,在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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