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变成了一条鱼。
我停悬在水中,试着回忆这之前发生的事。
昨天,我帮领导从财务处办完公务,为了抄近道回宿舍,我走上泮池边的小道。该死,每次财务处的电脑都坐满了人,医院单子什么时候能报销上!这时候的我还真是缺这几百块。登上这座小桥,前面就是宿舍楼了。我放缓了脚步。这里的人真会生活,校园里总是充塞着一堆校外人员,或是举家野餐,或是漫步林荫小道,或者只是漫无目的地坐着。有次,一个年轻男孩子垂头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雨细细地下着,没有声音。我撑着伞从他身边走过,被细雨笼住的黑色卫衣在灯光下散出一圈黄色光晕,他像是没了呼吸。走出十米远后,我停下来,回头,男孩的肩膀因为啜泣而微微耸动。还好,他还活着。我回头继续往前走着。一到周末,泮池边就热闹得和菜场一样。“噗通”。一条大白锦鲤尝试着从水底跃上水面,肥胖的鱼体和四肢的缺少使它只能挺起水面几厘米便重重落下,溅起一池面的水花。这滑稽的样子还挺像我。
脚步再放缓一点。前面的一对老年夫妇在拍照。这座桥就是这样,无论何时都会有人挂着单反相机拍摄。上次,一群夕阳红姐妹团在这里拍照,光摆姿势就让人在旁边等了五分钟。她们想带走什么?这些装进相机的风景、人物能从相机中再倒出来吗?“小姑娘,能帮我们拍张照吗?”你总能听到这句话。久而久之,声波便凝聚在桥头如阴魂不散。他们才不会管你拍得怎么样,只要最后的照片中有人、有景。哦,对了,还要记得还他们相机。
原来鱼停留在水中央并不是累了,只是因为水下太黑,它们看不见路。就像我横冲直撞了几回,触碰到的只有软绵绵的池水。这感觉真神奇,就像什锦果冻里的果肉,被紧紧包围,明明透不过气,却舒适地让人忍不住留恋。我想拍拍自己的肚子,这是我最近开始裸睡后的习惯。到天黑夜深,搓搓手放在暖烘烘的肚皮上,会有一种真实的存在感和幸福感。还在北方上大学时,我常光顾一家烤冷面的小摊位,当冷面小哥将自制的番茄汁水浇在烧得火热的冷面上时,一阵浓烟裹挟着冷面里烤肠和鸡蛋的香味扑面而来,在寒冬的夜里隐隐遮住小哥油腻带笑的脸。那时候我称这股香烟叫“过年的气息”。现在,我手太短了。不,我没有手,只有薄薄的鱼鳍。我无聊地吐起泡泡。一个、两个、三个......我是一条什么鱼呢?是昨天那条奶白色的笨蛋锦鲤吗?还是随时会被搬上桌的草鱼?想到会被吃,我突然有点惊慌,油煎滋滋的声音在耳边炸裂,是烤冷面的场景。“泮池边严禁钓鱼哦。哎,真遗憾。”我轻摆鱼尾,呲溜便游到了近水面处,借助微弱的光瞧见了池边的两个小孩。小孩子总是这么讨厌,他们总会摆出一幅人畜无害的可爱模样,然后冷不丁地朝你脸上甩上一巴掌。就像现在,他们正在思考怎么才能装作没有看见告示牌上的严禁标语,把我捞出去扔在干涸的水泥地上,欣赏我挣扎死去的痛楚。他们往往会为此欢欣鼓舞。“嘿,小屁孩,不要对着我流口水!”
水的浮力让我轻松地控制自己。我从来没有这么快活过,就像所有的工作任务都溶解在水里。不不不、快出去,这该死的工作单子不能再弄脏我的生活环境!我竭力拍打池水,浮起一堆泥沙。在水里,除了自己的行动变得快速,一切都慢下来了。看不清的黑暗处传出滴答滴答的钟声,还有,我的心跳声。
我费力地抬起头。原来在水里看太阳不会被刺中眼睛,再也不会有南方咸蛋黄色的夕阳,也不会有北方土黄色的炎阳,一切光都是昏白色的。不热烈、不痒骨,只想让人堕入池潭深处的泥沼中。
原来还是在泮池边,还是在校园里,还是在这个无法逃脱的社会。我有点困乏,一甩尾巴潜回池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