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曰:“孔子有鄙夫来问,未尝先有知识以应之,其心只空空而已:但叩他自知的是非两端,与之一剖决,鄙夫之心便已了然。鄙夫自知的是非,便是他本来天则,虽圣人聪明,如何可与增减得一毫?他只不能自信,夫子与之一剖决,便已竭尽无余了。若夫子与鄙夫言时,留得些子知识在,便是不能竭他的良知,道体即有二了。”】
《论语》里孔子说:“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扣其两端而竭焉。”
孔子应问无穷,不管来人请教他啥,他都能给对方启示。所以大家都赞叹老师真是太博学了,无所不知啊!
孔子回应说:吾知乎哉?无知也。我都知道吗?我实在也是无知啊!
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谁空空如也?问的人问得空空如也,孔子心里也是空空如也。那问的人,没把问题问清楚,孔子当然也不知道他问的是啥。
我扣其两端而竭焉。我就从他所疑的两端反过来叩问他,一步一步问到穷竭处,则答案自现。
王阳明说:“有农夫来向孔子请教,孔子并非有知识事先准备好了来回答他,心中也是空空如也。只是孔子根据农夫自己知道的是非两端,帮他分析,那农夫自己就弄明白了。那农夫自己明白的是非,就是他内心本来就有的天赋准则,即便如圣人那么聪明,又如何能增减得一毫?他只是不能自信,孔子帮他一分析,是非曲直就一览无余了。如果孔子和农夫谈话的时候,自己先有了知识,那反而不能竭尽农夫的良知,不能让农夫自己找到自己的本体和道的全体,而是两个人各自的思想在打架,道体就有二了。”
【先生曰:“‘烝(zheng)烝乂(yi),不格奸’,本注说象已进于义,不至大为奸恶。舜征庸后,象犹日以杀舜为事,何大奸恶如之!舜只是自进于乂,以乂熏烝,不去正他奸恶。凡文过掩慝,此是恶人常态;若要指摘他是非,反去激他恶性。舜初时致得象要杀己,亦是要象好的心太急,此就是舜之过处。经过来,乃知功夫只在自己,不去责人,所以致得‘克谐’;此是舜‘动心忍性,增益不能’处。古人言语,俱是自家经历过来,所以说得亲切,遗之后世,曲当人情,若非自家经过,如何得他许多苦心处。”】
《尚书 尧典》,四岳向尧推荐舜说:“瞽子,父顽,母嚚(yin),象傲,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他是瞽叟的儿子,父亲心术不正,母亲愚蠢而顽固,弟弟象傲慢而不友好。但他能和谐地与他们相处,用孝行感化他们。烝烝乂,乂,就是义。烝烝,一般解着厚美,或同“增”,增进、发扬,只增进发扬自己的仁义,不去格奸,不去指出、格正父母兄弟的奸恶。王阳明这里,把烝解着蒸,熏蒸。
王阳明说:“烝烝乂,不格奸”,原书的注解说象已经进步接近于义,不至于做出大奸大恶的事。但舜娶了尧的两个女儿,被征召做官之后,象还成天想着杀了哥哥,霸占两个嫂子,还有比这更加大奸大恶的吗?舜只是自己发扬义,用义来熏蒸象,感化他,而不去指出格正他的奸恶。凡是文过饰非,掩饰自己的奸恶,这是恶人的常态,如果你要去指责他的是非,反而适得其反,激起他更大的恶性,他更要害你,来证明他的正确和正义。舜开始时激得象要杀他,就是希望象变好的心太急,这就是舜的过失。经过了这番适得其反的过程,才体会到行有不得,反求诸己,只能在自己身上下功夫,不管对方多么不对,反正你怪他是没有用,所以舜才能‘克谐’,克制自己,和象和谐相处。这就是孟子说的:‘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所以当上天要把君相之大任交给一个人的时候,一定先将他置于困穷之地,内则苦其心志,让他不得舒展。外则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穷乏其身,使其不得安养。见有行事,总不让他如意,来震动他的心意,坚韧他的性情,增加他的能力。
“古人的话,都是从自己的经历中体验得来,所以说得亲切,传到后世,经过变通,仍能适用于人情事变。如果不是自己亲身经历过,怎能体会到圣人的苦心呢?”
我的《传习录》学习参考书目:
《传习录 明隆庆六年初刻版》,王阳明撰著,谢廷杰辑刊,张靖杰译注,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
《王阳明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