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特别喜欢看书。爸妈给我备了很多童话故事书,《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意大利童话》……那时候家长不太注重早期教育,很少能看到哪个小朋友的书比我多,我非常幸运,略知名的故事集,我家都能找得到。
所有的课余时间,都是同这些“闲书”搭伴度过的。或坐,或趴,或躺,懒散着,手里始终拿本书。
我妈后来回忆一次下班回家,路上走着,突然看到前面有个小孩撅着屁股哈着腰半天不起来,样子奇怪。我妈走过去一看,这不是我家孩子吗,干嘛呢?再一看,地上有张被踩的脏兮兮的报纸,我正蹲那儿看报纸呢……
到了住校时期,有了独立生活费,极少去逛街,在长春上学的几年,只知道火车站和姑姑家在哪,商区景点一概不知,好像没怎么开化一样,大好年华,净逛书店了。
有一次为了买一套鲁迅全集,吃了一个月的米饭配肉酱。米饭3毛钱二两,肉酱老妈给炒的,装在一个罐头瓶里,不用钱。
我睡在上铺,自己不知从哪找了块长条木板,横架在床头床尾,变成了简易版书架,上面一排书。毕竟是简易的,两头也没个封堵,书就常常从书架上落到床与墙的缝隙,掉到下铺。下铺姑娘肤白皮嫩,书很厚,封皮硬装,砸到哪都是疼,就听见下铺姑娘尖声嗲叫道:周婷!你有完没完……甚是好听。
那时候我开始发表作品,先是在青少年报刊上,后来逐渐给各报刊供稿。我还记得人生第一次稿费是十六元。怎么用掉的倒不记得了。
开始有很多不认识的人给我写信。我们宿舍里的女生都比较矜持,也没谁谈过恋爱,所以这些信件给我们的业余生活增添了很多乐趣和光彩。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的主要任务就是坐在上铺拆信,念信。
在清声朗读里,一个又一个不同的人被女孩子们认识了,笑声和讨论声此起彼伏。逢到写的精彩的,就会回一封,逢到字写的异常漂亮的,也会回一封,写信的人大多是男孩,在信里有了你来我往,仿佛也谈了一场恋爱一般。
倒也真因此有了心仪的人。一个与我老家同城的男孩写信给我,内容没什么新奇,按往常是不会回的,但一看地址,老乡。那就回一封吧。对方再来信时夹带了另一个男孩的信,那个男孩最后成为我的初恋。
其实恋没恋过也很悬疑,因为我们甚至连手都没牵过,唯一的亲密是有一次他到我家玩,被我按在床上把眉毛剃了……但我始终对他难以忘怀,就是因为那时候的爱情太美好了——写信,等信,写信,等信。信里夹带花瓣,期待,和一颗心。
我读书时成绩并不好,严重偏科。我妈说每次去学校开家长会,文科老师上台说,谁是周婷的家长?这孩子太优秀了,我真不敢教,怕耽误了她。理科老师上台说,谁是周婷的家长?这孩子简直是榆木疙瘩,狗屁不通。后来读了艺术类学校,我被解放了。代数几何统统都省了,我只要读书写字朗读就安然度日。
最近兴冲冲捡起曾经的习惯:提笔写字。
这时候才觉出哪里不对劲儿,仿佛一夜之间,突然有了严重匮乏感。过去码字一点儿不费力,只要拿起笔,想说的话就都拼命地往纸上挤,只嫌自己写字太慢。现在呢,打开电脑,敲字倒能敲的飞快,可是对着新建Word文档,半天也想不出自己要写什么。
被自己这种状态折磨的久久不能释怀。我绞尽脑汁,左思右想,我到底怎么了呢?整个人怎么就空了呢?……
我焦虑的躺下,坐起来,来回走动……我突然想起,我已经好久没有读过书了啊!……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抱着手机不肯放下,所有时间都被那些毫无价值的信息碎片占用了,24个小时,只要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把手机开机……书呢?我那些曾经视若珍宝,节衣缩食省下钱捧回来的书呢?……
它们被遗忘了,无声的立在书柜里,落满了灰。
我找出一本张爱玲的《流言》,翻开书页,久违的墨香和张爱玲式的悲凉情怀一起扑面而来。这重重的,厚厚的,沉甸甸的质感,拿在手里,贴心贴肺,精美的印刷,仿佛一个女人,坐在她空旷的世界里,轻声向你讲述她的故事。我一看到她娓娓道来的样子,立刻知道了自己应该写什么,怎样去写。好像列车找到了轨,回到了自己应有的路线上。
我也许错过了很多事……从我开始依赖于智能手机起,我再也没有遇到过曾经读书写字时遇到的那些美好的事。
前几天,西藏一个朋友问我:你最近忙什么呢?也不见你上微信,朋友圈也不更新了……
我没好意思说我又开始看书了。
对,又。
在人生某一个思考的节点上,我又开始看书了。我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