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过麻雀飞过那一瞬间翅膀触碰树叶的声音吗?阳光还有稻谷的味道在午时随着柴火生饭的气味飘进你幼时的心里,于是内心的支流渐渐汇入江河,遥远的歌声从旧年之中穿越而来。我仿佛能看见一位老者日暮时分在落日余晖的江边朝我挥手,他的眼中有我留恋的消失已久的岁月,而,在一场冬雪,一场春雨,一场夏雷之后,又消失于自然之中的生命已是长久不息却触不着的记忆,是埋没于心中的古老化石。那时还未有"悲哉人道异,一谢永销亡。"
老者爱极午后从田野归来时卷上一管烟,深深的皱纹和年岁留下的斑迹是一副真实的油画,仿若他从画中来,在画中逍遥自在。微微眯起的双眼望着瓦屋檐下的一处,在日复一日时间的流逝中,他的眼睛里布上了一层历尽千秋岁月的"浊"。我时常在想,他会不会在一个无人的安静午后回想起自己远久的少年时期,那时的他,眼睛一定清澈而明亮。
"年岁已大"的掉漆红木椅是一个年代的象征,它随老者已久,久到已经失去了它原本的色彩,红木椅承载着三代人的欢喜与忧愁,在年年岁岁中却已是耄耋之年。老者坐在上面打起盹来,卷起的裤脚沾有新鲜泥巴,一部分已经干成硬块,作势要掉下来,成为大地不起眼的一处。村庄被浸泡在一片金黄当中,葱绿的树叶有了阳光而泛出金灿的芒,一件美丽的午时衣裳,虽然连石头都被烘烤的滚烫。
梳着辫子的女孩儿用青草的一端挠着老者被太阳晒得黝黑的皮肤,稚嫩的脸上是山间默默绽放的华花郎一般的笑容。老者微微睁开眼睛,笑意漫上嘴角。眼见小小的人儿从牙牙学语到背上书包去了学堂,老者将一切都看在眼底。
女孩儿再小些时,老者从田间农作归来,听闻稚嫩的哇哇哭声,便匆忙摇井水冲洗手脚上的泥垢和汗渍,小不点见着他,便扑入怀中没了哭声。屋外的那口井比女孩儿的年纪大,她出不完的水滋养着一家人,冬暖夏凉。
女孩儿记着老者身上的味道,他常有的农作之后的汗味以及年岁渐大而滋生出的一种气息,它活在小女孩儿的鼻息间,伴随着她成长,看她日渐出落成一个小姑娘的模样,见她骄傲与快乐,见她含蓄与悲伤,活在她之后永远的记忆里,抽空不去。那时的她不会知道,那是亲人永恒的味道。
当夜幕降临,整个村庄进入睡眠状态,偶尔犬吠却惊醒一大片宁静。田野间的蛙声,嚷醒了整个夏天,嚷醒了女孩儿的童年。
老者的人缘好,晚饭时总有村里的人来,聊着村里的各种大小事情,这时他会泡一杯茶,放许多茶叶,拉过红木椅坐下,这时小女孩儿会顺势跳上他的大腿,安静的听着老人们说话。这幅画面在之后的很多日子里,无论是大学还是参加工作之后,女孩儿都会想起,它已经成了女孩儿记忆中的一扇门,一扇永不关上的门。
电视里放着京剧,吃好的碗筷还散落在桌上,他闭着眼睛,好似睡着,脸上有类似孩童的神情,偶尔睁眼看一眼电视,便继续闭目休息起来。老者养的小土狗安静的躺在他的脚边,这时的午后时间流动变慢,一切都缓缓的,不急不躁。一切都美好,一切都不匆忙,一切都,刚刚好。
老者的手艺很好,会做弹弓,鸟笼,还有许多小小的玩意。于是这成了女孩儿童年的一大乐趣,弹弓套上小石子,瞄准,弹出去的石子是长大之后难再拥有的快乐与淳朴,这随着一声"嘣",快乐就散开来,在池塘中,在干草丛中。
当沉重的色彩开始替代明亮,夜幕比白日更长,河水逆流到别人的故乡,门前冷落清荒。我开始细看女孩的表情,她的眼睛里装着一个年月又一个年月细而密的故事,以及多年前的夜晚和老者在屋顶赏皎洁的月光,它把整个村庄照亮,似乎着上了一层透明的纱裙,温婉而细腻。
当之后的某个夏日的夜晚,女孩儿看着那张画着漆花的老式木床,老者躺在床上,食道插着管子,她觉得眼前是场幻觉,幻觉应该破灭,但无论她怎么反复挣扎,身旁只有忙碌着的家人同亲戚,窃窃私语的声音穿透了那个夜,也贯穿了女孩的心脏。
女孩已经长大,已经是个大姑娘。她觉得,老者应该也不算太老,他明明还很健朗,时常骑着车穿过田野间的小道,村口的那座桥他常往那里路过。直到,后来才知道,原来,桥已失修多久,变得满目疮痍,他也老了。
乌鸦飞过灰暗的天空,没有雨,但披上一层厚重的灰黑色纱衣的天空,让人心情异常沉重。那种雨过天晴的晴朗和绿意突然间彻底的消失不见。那个宁静安详的小村庄,忽然之间变得陌生而遥远。距离是灰色的,分别也是灰色,它们阴暗的闯入生活,扰乱了原有的轨迹,这种感受,最可怕。你只能看见幽暗的医院一条很深的廊,它的尽头亮着红光。排斥的消毒水味从鼻息间赶走了老者的味道,她望着长廊无尽的深,甚至能感受到身体里的血液在倒循环,这世界,陷入困境。
墓碑被雨水洗刷的不落尘灰,泥土芳香由四面八方涌来,我还在找寻记忆中的女孩儿和老者,他们共同活在我年轻的记忆里,这时的我竟有一丝日暮沧桑的感觉,对消失不见的童年的我以及故去已久的他持着无比的怀念心情。
悄然无声之中,老者成了我手中的照片,薄薄的,我能闻出它年月已久的味道,他仿佛离开了很久,又似一直在我身边,成了我路过的一棵树,舀过的一瓢水,下过的一场雨,月亮洒下来的一片光芒,也许,这些都是他还活着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