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

凌晨1点半,夜幕已经拉开了一半,街上出奇的冷清,大概是冬天的关系,蛰伏的夜猫子们也躲进窝里不再出来游荡。昏黄的路灯在这座诗般的城市里演着独角戏,看客却寥寥无几。

陆阳转动了一下椅背,怔怔地望着落地窗外那高矮不一的建筑,整栋的写字楼,这个点只有他那一间办公室灯火通明。当时为了那一股“一览众山小”的磅礴气势,公司恁是加了好几块每平米的价格才租下这个顶楼的位置。而现在,他有些后悔了,看着错落不一的屋顶,更显着自己的落寞和孤独。他喜欢冬天,厚重的雾霾让视野变得模糊,甚至有点仙境的错觉,朦胧让一切变得美好起来。

手机叮咚叮咚地响个不停,Whatsapp上的客户的留言蜂拥而至,一阵狂轰滥炸。电脑上的邮件显示106封未读,助理标注红色,表示重要事项的也还有58封,这就意味着今晚又是一个不眠夜。陆阳经常会很抓狂地想,客户不是最不喜欢占用他们的私人时间吗?而他们自己又那么任意妄为地侵蚀着他24小时的每分每秒,即使周末也不放过,想到这些,他心如死灰,一种强烈的无力感,颓然而至。

他起身给自己重新泡了一壶咖啡,包装上是顶级的Wallenford庄园出品的蓝山咖啡,清香幽幽地占满了整个房间,客户送他的时候讲了很多关于这个咖啡的故事,而此时的陆阳无心于此,他对眼前的一切事物都索然无味,客户要知道他如此暴殄天物,估计要哭晕在厕所了。他重新转回到桌前,黑色的烤漆台面映衬出一张冷峻而疲惫的脸,领口也已经松开了,领带弯弯扭扭地别在一边,两边的袖子被高高挽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刚打完架回来,这与白天的精神有型有着天壤之别。

陆阳扫了一眼信息,就瞄到美国的Morgen连着发了好几条信息,内容都一样,无数个Disaster加无数个感叹号充斥着整个手机屏,他要是再不回复,估计那家伙绝对要上演夺命连环Call。

他心里正盘算着措辞,电话就接踵而至,他只好硬着头皮接起来,电话那头的火气简直点燃了他的耳朵,滚烫滚烫的。陆阳就这样静静地候着,时不时换个耳朵,他不想解释,也没什么可解释的。延期交货本身就违反了合同,即便是客户确认样品比预期晚了一周才导致的。叽里呱啦吼了一顿后,Morgen显然累得不行,说话的语速慢了下来,态度也疲软了不少。陆阳操着美英混杂的口音镇定地说道:Morgen, I am so sorry for the delay. I totally understand your feeling. Please give me some time to fix it, ok? Tomorrow, yes, tomorrow you will get a solution! 客户并不想听废话,他只要一个结果,所以Morgen心平气和地挂了电话,最后还不忘说句Good night。陆阳苦笑,心想没人可以被人咆哮后还能Good night吧。或许这就是洋人们所谓的“就事论事”,上一分钟还在跟你咆哮,下一分钟便与你去酒吧聊天吹牛,享受Happy Hour,难怪洋人的书如此轻薄,跟脸皮似的,纯粹因为好翻啊。

其实陆阳早有了对策,他只是不想客户一抱怨就回应,下次就更加索求无度了。他非常明白,Morgen的这批货晚了一周并不会影响他的销售,他的仓库里至少躺着半年的库存。下个订单2%的折扣是陆阳的底线,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他笃定了Morgen会应承下来,对他而言,钱比脸大。

陆阳下意识地猫了一眼另一个手机,当初为了给自己留一些空间,特意去申请了一个私人号,现在看来有些多余,里面的大多数人多多少少跟工作有些联系,所以他们也极少用这个号码联系,他扫了一下指纹,显示屏里跳出来11点50分的一条信息,来自李木子:“今天又不回?”

年底了,所有的订单都挤在了一块,客户都希望在圣诞前把工作处理完, 陆阳已经有近一周没有回家了,为了跟供应商磨交货时间,他白天根本没时间处理邮件,一家接着一家地跑工厂,毫不夸张地说,几乎是哀求着对方,哪有外界看来高高在上的形象?他越来越觉得疲惫不堪,早些年,进口商只需要伺候好客户就可以了,如今,很多时候还要看工厂的脸色行事,尤其到年底,大家都想要在春节前出货,供应商也是按照私人交情来排货期,订单大小是一回事,利润又是另一回事,更更重要的事谁是谁的哥们,酒品要拼,话也要投机。白天一副光鲜亮丽的模样,晚上一个个累得跟狗一样,连趴沙发的资格都没有。

陆阳思索了片刻便开始敲字:“你先睡吧,我还有很多邮件要回,明天六点还要和美国总部开会”。正要发送,觉得有些不妥,于是删减到“你先睡吧”,想想好像又哪儿不对,于是他蹬了一脚桌子,椅子便滑到窗边,玻璃里的那个男人似乎比之前更焦灼不安,眉头紧锁,眼神冷得令人发怵。陆阳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再次回到案前,逐字往回敲,掷地有声,最后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打出“嗯”字,犹豫了几秒还是点了发送。有时候需要表达的意思,一个字就能说明白,去掉了所有的修饰,连标点符号都省略得干干净净。

今夜,不,应该是今晨,他不想说废话,一个字都不想。他把私人手机调成了静音,反着扣在办公桌上。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回到工作的情绪和状态中来。他开始浏览邮件,平常的习惯是先看发件人和主题,来判断邮件的紧急及重要性。他很快从一堆的邮件里扫到了Cindy的邮件,他感到很诧异,一股浓浓的不安向他袭来。

两个人工作上很少有交集,如果不是必须,Cindy是不会贸然联系自己,这是当初两人私底下约定好的。他怀着忐忑的心点开了邮件,没有任何客套,开篇到结束只有寥寥几个词“He is probably retired”。他比谁都清楚这个He是谁,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赌局已开,要么孤注一掷,要么弃牌走人。

他站起身,抿了一口刚冲好的咖啡,没有加奶和糖,但好似没有任何苦涩的感觉,像喝水一般。陆阳一字一字看着这封邮件,总共四个单词,他看了足足有二十分钟那么长。他看了看墙上的钟,指针指向一点五十五分,美国时间正巧是下午,他拿起桌上那部私人手机,翻到Cindy的联系方式,刚准备发短信过去,悚然一惊,便放下了手机。

陆阳心想,不对啊,Cindy明明知道,公司的往来邮件,都会在服务器上有备份,为什么会写这个邮件过来?为什么不用私人手机发条短信或者发条微信?这么简单的道理,大家都是公司高管,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难道有什么别的目的?是有意希望某人或者某些人能看到?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陆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或许还是等几个小时,等美国那边晚上时间,给Cindy打个电话比较稳妥。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响起,是他的另一部工作手机,上面显示的来电人是Pamila Chen,一个让他避之不及又不得不打交道的女人。

他不由地苦笑,任凭手机铃声在空气里飘荡,直到停止。

李木子一把抢过他的手机,力气大的惊人,那个惊慌失措的男人显然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翻到了那个让她魂回梦牵的号码,上面写着一个男人的名字王伟。真是一个可笑的名字,他是杜拉拉看多了吗?把一个小三编辑成那个为了爱而放弃大好前程的情种?也对,这个世界上叫王伟成千上万,平凡如空气中的尘埃,没人会在意。她快速地在自己的手机上按下同样的号码,号码早已滚瓜烂熟,曾经多少次她都差点拨出去,但她忍住了。今天她要在他面前给他们十年的感情画上句号。

对方很快就接起来了,是个年轻且雀跃的声音。她语气很平静,平静到像个局外人:“喂,你好!请问你是陆阳的女朋友吗?”电话那头有些警觉地问:“你哪里?”“唔,我这边是惟一花艺工作室,你男朋友定了一束蓝色妖姬,但他的字迹有些看不清,他那边电话没接,所以想跟您确认一下,方便我们送货上门!”她的随口一说是那么顺理成章,连她自己都信以为真。“哦,这样啊,我叫王心语,王伟的王,一颗心的心,语文的语。”王伟的王,呵呵,你们一起看的杜拉拉吗?她终于感受到一丝丝的愤怒,只是悲凉盖过了一切。

她扭头看自己的男人,他眼神如炬般盯着自己,仿佛随时都能将对方撕成碎片。她冷笑了一下,有些悲壮地说道:“王心语,是吧!我是陆阳的妻子,我用了十年的男人,现在归你了。祝你们永远活在阳光下!”不等对方回应,她便颇有仪式感地摁下了绿色键。最后那句诅咒力道十足,让她痛快得淋漓尽致。那个叫陆阳的男人木纳地站着,他看着李木子,就像看一个陌生人。李木子把手机举过头顶,缓缓地松开了手指,未等他接住,“啪!”刚入手的新款苹果在瓷砖地上炸开了一朵朵玻璃花,如同她的婚姻般。

李木子猛地惊醒,抬手摸了模枕巾,明明梦里没有眼泪,却湿了一大片。这五年来,这样的场景就像是慢进的老电影,反反复复地在她梦里出现,不同的女人,不同的场合,不同的自己,唯一相同的就是出轨这个主题。就像小时候,老师布置的作文,主题只有一个,你可以写议论文,叙事文,散文等等,但不能偏题,更不能跑题。她在漆黑中摸到了手机,有一条短信提醒,她打开,只有一个字“嗯”,她怔怔地望着天花板,一阵阵的寒意迎面扑来,她紧了紧被角,卷缩得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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